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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眠不觉晓 ...

  •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珠帘垂坠,灯火深处,画梁纱帐掩着一张白生生的脸。

      这是清明节,烟雾笼罩的江南,还不明朗的晨光中,河畔飞梁画栋的朱楼灯火盈盈。

      秦楼从不过清明。

      秦楼是这烟花之地最负盛名的温柔乡,既有温柔解意的吴侬软语,也有清贵淑丽的靡靡琴音,总而言之,是达官贵人消磨时光的好去处。但秦楼最引人遐想的自然不是这些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花儿,而是盛开在秦楼侧的一株摇曳又疏离,绸丽而缱绻的海棠。

      一双素手掀起帘拢,旋即探出一张素净而明艳的脸。正是当红的“海棠”,叫卿卿,正是青春年少的好韶光,眉眼都透着鲜嫩又绮丽的稚气。

      即便在昏沉的夜色里,卿卿如雪的肌肤依旧明晃晃的,在屋里灯火的映衬下,烧着一丝隐隐的绯红。

      远处星子闪烁,渔火熹微。卿卿打了个哈欠,才知今日起的着实太早。一旁的琳琅赶紧给她递上沾了热水的帕子。卿卿接过,缓缓拭了脸颊。一旁的铜镜平整光洁,倒映出她和身后模糊的丫鬟。

      虽然生于风尘中,卿卿却过的像个贵家小姐,四个丫头任她差遣。卿卿却很清楚自己与这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是卖笑生意,自己不过凭这身好皮肉贵了点,没什么可以傲气的。但是有人伺候的确舒服,一些小事从不用她担心。比如妆服,比如出行。

      她真是这江南最有排面的女子。

      卿卿盯着铜镜想。

      然而她总不能一直做妓。

      再芳华绝代的美人,年老色衰时都会孤苦无依。她的生母也曾艳名远扬,最后却还是郁郁终老在这青楼旁的小屋里。一日为妓,终身下贱。皮肉生意是最赔本的生意,却还是不得不做。

      借着她生母的艳名,卿卿苟且偷生,却还是在未长成时被秦楼的老板拽来了这腌臜地里。既然跌进了泥沼,断没有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那不过是读书人的幻想,妓子向来没有选择。

      她必须找到个合适的去处。这个身份是洗不掉了,但同样是卖,有个地方她却可以高人一等。

      她会有这个机会的,但必须小心翼翼。

      卿卿陷入沉思,四个丫头也一时无话,慢慢给她装点面容。

      今日贵人要来,须得盛妆,不可怠慢。若有冲撞,秦楼难存。

      卿卿被头上沉甸甸的金饰惊醒,轻皱眉头。璎珞看出她的不耐,示意了一下琳琅,将卿卿头上花里胡哨的金钗取了。

      “姑娘本就好看,有没有这些金饰也不打紧。”璎珞笑道,不由自主地凝视镜中模糊又美丽的容颜。

      卿卿漫不经心地扶扶挽起的斜鬓,道,“到时便给我折枝海棠吧——上次贵人也这么说了。”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齐声答应。

      卿卿眯起眼睛。
      贵人啊……
      半月刚过,便又来了。
      回想起那人沉静的眼神和针脚细密的袖边,卿卿知道自己的机会也许就在他身上了。只是贵人的心思好难捉摸,明明见到自己时曾有惊艳,临走时却毫无不舍。

      那人是好看而又神秘的,说不准是哪个大官,或者皇子王爷。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抓住他。

      换上最贵最美的行头,卿卿抖了抖红线丝绸的袖子,低下额头,露出眉心的一点朱砂。

      最好是王爷或者皇子。

      因为再大的官儿,也越不过天家去。卿卿在秦楼十载,入帐三年,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楼外重兵把守,虽然均是常服,但那一身的肃杀,并不是平常人家养的出的。
      若是大官,想必得是个将军。但此刻北方战事吃紧,武将们都急得焦头烂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圣人身边的人了。圣人身边的人,那就是贵人了。

      贵人并不会来她这里,相反,贵人在秦楼有自己的房间,位置在三楼拐角处,秦楼大,弯弯绕绕的,得走一会儿。

      途中路过了青淇的房间。灯亮着,让卿卿有些好奇,她几乎从不见人,据说是一直病着。好在之前家底丰厚人脉宽广,管事也没有难为她,就连出阁都推脱到现在。

      人比人气死人啊。

      青淇是去年来这里的,听说从前是个世家小姐。长相嘛,清秀可人,楚楚可怜。可惜脸色非常不好,想必是过了一段苦日子了。看到卿卿,也只是低了头避过去。却不掩饰眼中的怜悯。

      怜悯?

      卿卿有点嘲讽地想,不愧是过惯了人上人日子的贵族小姐,就连掉了这污泥淖也睁着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

      其实根本就不明白,所谓怜悯并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更好一点,说来也是,这里的女子们,哪个不是过惯了苦日子呢?谁不知道这不是个好去处?
      有什么用呢?生在销魂窟,便是下九流。

      卿卿一哂。

      但这位大小姐要过的苦日子还多着呢。何必要高高在上地怜悯她呢。

      她能干净这么一年,难道还能继续干净下去?就是不知道,这读过书的玲珑心肠,是否比她们这些短命人更坚韧了。

      到了那间房,随行的侍从均不得入内,由一位嬷嬷搜身后,房门打开来。
      嬷嬷低声请示,屏风后面背对着的身影,那人挥了挥手,嬷嬷便把门关上了。

      卿卿慢慢走到屏风前,弯身行礼,柔声道,“见过贵人。”
      “过来吧。”
      那人声音有如金石丝竹,悦耳却不失威仪。
      卿卿有时会想,倘若贵人失势,凭着这张脸和这声音,贵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当然这句话她怕是没有机会讲了。

      卿卿走过屏风,那人转过身,静静抬眼。

      贵人容颜如玉,虽面无表情,仍然令人心跳如雷,正端坐在小榻上。他穿的明黄色锦缎,绣着松柏,身材高大而挺拔,面孔是很风流俊秀的,却又不像文人瘦弱。卿卿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是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的男人很可怕,但如果是在温柔乡里碰到了就另当别论。

      嗐,漂亮的富家小少爷卿卿也见过许多,但没哪个有这位气势这么强。所以卿卿不敢太耍手段,总比之前拘谨不少。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魅力打了折扣,好在贵人似乎不这样觉得。
      卿卿这才有了信心——如果她努努力,或许真的飞得出去。
      她是不能上座的,只能跪坐在贵人脚边。

      卿卿抿唇,“您今日来得有些早。”

      悄悄侧眼看着他有如刀刻的轮廓。

      “临时有事,要出去很久。”
      贵人握住卿卿放在膝上的手。卿卿反握回去,顺势倒在贵人膝上。乌发柔顺地披散开。
      “想到这里还有一株小海棠,有些放心不下。”

      贵人澄澈的眼瞳倒映着她的脸,卿卿眨眨眼。

      贵人在撒谎。

      小茶几上有两杯茶,一杯已经空了,靠近贵人的还冒着热气。

      贵人是来到这里见人的,见过了,顺便来看看她——或者是,欲盖弥彰地来看看她。
      那是谁呢?

      卿卿无端联想,总不会是别的女人。

      不可多想,甚至见女人是最好的……毕竟如果不是那位,在这种烟花之地秘密相见图谋的……可说不得。

      太危险了,还是换个温柔多情的想法吧。

      比如说曾经的门当户对谈婚论嫁的恋人啊,如今不得不私会在烟花之地,还必须得借她这个幌子什么的。

      一时出神,贵人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这小海棠在想什么呢?”

      卿卿回神,喃喃道。

      “想起昨夜的梦。梦到您不要我了……”

      贵人一笑,冷冻的面孔终于解开,虽然只有一瞬间。

      “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卿卿当然只是在胡说。撒娇当然可以撒谎,她得心应手得很。

      贵人骗她,她当然也可以骗贵人。只是贵人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周围人也会相信,而她即使是说百分之百的真话,不合时宜也会丢了小命。

      卿卿将贵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大人的手好冰。”

      无论将来如何,贵人长得好看。她不亏,起码现在来说,贵人给了她许多好处,骗她,她也得当佛给供着。最好她的小伎俩能把贵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然后把她带出去——那时说不准就可以真的当主子啦。

      卿卿闭上眼睛甜甜蜜蜜地想。

      但是,贵人的爱惜啊、温柔啊,可当不得真。

      “你倒是乖觉。”
      贵人喟叹一声,将她抱上来。卿卿舒舒服服地依偎在他怀里,眯起眼睛。贵人养猫似地,摸摸她的后颈。

      相识已有一年,虽然见了不过十几次,但卿卿懂得贵人的意思,松开了衣襟。骨节分明的手轻车熟路。

      春色满榻,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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