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否》墨汁汁汁汁汁

1、缘起

　　艳阳染了天边，似是灼燃尽了云，天际徒留那如火光般的余晖。日薄西山，天色渐渐地暗淡了，偌大淮河之上仅仅一叶扁舟肆意飘荡，它失了自我，随风左右。

　　渔人收了竹篙，溅起一溜水花，他弓身进了舱蓬中，点起了桌上那一盏油灯，烛油殆尽，火光弱微，随风舞动着似离非离的腰肢。

　　此刻却下起了雨。

　　细雨蒙蒙，似是混淆了天际，那火烧过的天便消失了，腾起的白雾替代了，像是天也易了主，天地间徒留风雨。

　　老渔翁探出了手，过了半响，雨的清凉透过了他掌心的厚茧，他捻了捻，液体附着在厚茧上，他便感觉不到了。

　　风未休，小舟摇晃地有些猛烈，将舱中鱼的腥气再次翻涌而起。

　　“啪嗒。”

　　不知是鲜鱼甩尾还是雨落船舱。

　　他咳嗽一声，颤巍着将提灯安置在了船头处，自身边摸索出一顶竹笠顶在头上，顺势披上蓑衣便出了舱，拾起架着的竹篙，调转船头，缓缓驶向对岸，雨下得密了，雨水沿着蓑衣滑落，船中也有了少许积水，船体晃荡着，渔翁却无丝毫的影响。

　　小舟忽地钻入了临岸的一处芦苇荡中，渔翁缓了缓小舟前行的势头，同时拨开遮了路的芦苇，稳稳地靠在了岸边，他伏下身子，双手抱揽起那团粗壮的麻绳，将那端顶的活结口套在了岸上的木桩上。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拉扯，木桩纹丝未动，这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从舱中拉起那满是鲜鱼的网，稍一扯动那还有些活力的，便左右扑腾，舱里的积水溅了他一身，他毫不嫌弃，拖曳着渔网上了岸，才解开了渔网，一条鲫鱼跃出，蹦跶着落入涨起的河水中，消失不见了。

　　河水退去，留下了一个人。

　　老渔翁当场便吓得跌坐在地，又有几条滑溜的小鱼顺着斜坡落进了河里。

　　天色已然昏沉，老渔翁就着自船头提灯的光亮，仅看得清他伏身趴在岸边，细瘦的上身赤露着，散发胡乱弥盖他的容貌，他大起了胆子，捡了枝杈去挑拨他的发丝，见其背部还有些起伏，急忙舍下了鱼，架着他的胳膊提了上岸，定睛一看，却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渔翁将他翻了个身，用力抚了抚他的脊背，他的口中立即吐呕出河水，全身顿时抽搐不止，待他再也吐不出些什么后，渔翁见他的身子在哆嗦着，立即将蓑衣脱下覆盖在他身上，扛起来便匆匆赶回了他那破败的茅屋。

　　雨声渐渐大了，暴雨如注。

　　老渔翁打开了屋门，他浑身上下已然淋得湿透，手中是那一网鱼，那油灯微弱的光亮却足以点亮满屋光明，还有两人早已进了屋中，听到了响动便齐回头望着渔翁。

　　“渔老二，你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那人谈吐之间尖声怪气，蹙紧的眉宇间透着鄙夷，虽是这般说，可手上功夫却也没停，他拿过身旁的童子刚刚劈好的竹板，将两块竹板夹在那孩子的左腿上，用了绳紧紧地束起，反手自囊袋中一个个取出，临时放在了这孩子的小腹上，配置药材。

　　渔老二将网中的鱼尽数敛入缸中，闻声便叹了口气。

　　“是被大水冲来的呀……这淮河上游全都是周国的地界，这恐怕是个周国人呐。”

　　“周国人？那可不成！我可救不得。”那游医闻言立时便罢了手，他摇了摇头，开始将药材重新收敛入药瓶中，这时，他身旁的那小童子看不下去了，伸着手阻挡这游医的行动。

　　“舅舅！这是条人命呐！”

　　那游医苍老的眸眼立时睁大了，他那灰白的胡须随着面部而抽动着。

　　“阿顺！你是向着你阿公还是这害了你爹娘的人！”魏顺呆了呆，低下头，不再言语了，魏太公瞪了他一眼，将药瓶尽数放入了包囊中。

　　“魏太公，你也不要再想这事了，如今这周国连自保都难，哎，何况这只是个孩子。”

　　“哼！这我可不管！这小混蛋只不是断了条腿，有些小小的擦碰伤，平日里上点药不出个把月便又好了！”魏太公一把扯了魏顺的手，气咻咻地便撑了把油伞冲入了雨中，魏顺几次回首，唇瓣微张似是要说些什么，最后也消失在那夜色里。

　　“嘭！”

　　渔老二关上了木门，回头正对上了孩子黝黑的眸目。

　　“孩子啊，你醒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青。”

　　孩子低下头，蹬了蹬完好的那条腿。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渔老二坐在了他的身旁，抚了抚他的后脊。

　　“我……我不记得了。”青低垂着眼睑，面色苍白，小腹不偏不倚此刻开始叫唤了起来。

　　“先在这住下吧。”

　　渔老二从桌上拿了半块饼，递给了他。

　　次日。

　　青早早地便醒了，因为小腿的伤痛让他苦苦支撑了一夜，他在疼痛中渐渐昏睡过去，还伴着渔老二的鼾声，不过现在也是如此，他孤身一人躺在榻上，翻身落地下榻，踮着脚翘着伤腿，有一些站立不稳但还是蹦跳着倚着墙慢慢跳至了门框。

　　他探头望去。

　　那远远的堤岸上，木桩空空落落。

　　青便明白了。

　　他跳到了院落里，倚着一个树桩缓缓地坐下，他的面上已有了些热泪淌落，他便一擤鼻子，急急忙忙地用手掌抹拭去泪痕。

　　突然他听到树丛中有东西走动，窸窸窣窣，青警惕起来，过了半响，魏顺从草丛中探出了脑袋，一面警惕地四周查看，见到了青不由得有一些惊喜。

　　“嘿！小家伙，你醒啦？”魏顺朝四周警惕地望了望，确认无误后才敢将怀揣的药包掏了出来，并一面走向他并蹲下了身。

　　“昨天晚上，我舅舅也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只是……周国的人杀害了我爹妈他忍不下这口气。”

　　魏顺叹了口气，一扯绳线解开了他小腿上的竹板，一面将药包拆开，“不过他还是很在意你的，毕竟他昨天晚上一面骂一面已教会我如何制药了，这还是我早上偷偷爬起来磨好的，若是教他发现了可是要被他毒打一顿的。”

　　“……”

　　青没有说话，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

　　魏顺笨手笨脚地将药粉抖簌在竹板中，又小心翼翼地再次夹在他的腿上，只是不断有多余的药粉掉落在地上，他有些心疼了，用手将药粉捡了一些扔回了药包里。

　　这举动让青笑出了声。

　　魏顺抬起他的脸憨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可以叫我青。”青冲着他扮了个鬼脸。

　　“嗯哼，那我以后便叫你阿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