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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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古人有云者：“一话本子一世界。”——此诚不知是何古人云也。今人有话本子者，曰：《石凰记》此亦不知是何今人著也。其间一方乾坤，未有名称，不知大小，独山川开阔，土地肥美，是以民不胜数也。
至于为人上者，徒有虚名，无律法；为民者，皆习剑术，崇武道，是故虽有书万卷，上不知其所从来，下亦无人传习之耳。
民之传诵者，《石凰谣》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妇孺皆习，老幼相传。南隅有一小山，曰：石凰山，下一城，曰：石凰城，中一邑，曰石凰镇，其间一族，称石氏，乃一方武道望族也。
石氏有一儿，年甫六，未知其父母姓名，废剑道，好书卷，是以以一敝屋弃之，月施以粗粮布衣少许；笔墨纸砚人所弃者，亦随意与之，任自身自灭。性静孤僻，愈无往来，惟日手不释卷耳。
是夜，雨，石氏儿以萤火夜读，人至而不觉。至者何人？一玄衣青年尔。清眉温目，仪表不凡，衣无风而若舞，质虽敛而出尘，翩然立其后，盖奇之而视其卷也。立久，石氏儿方察之。然弗问名姓，亦无驱逐，独以为知己耳。与共读之，乐竟也融融矣。
卷毕，是人问：“小儿何读无用书而废剑术耶？”对曰：“乃挥觉剑也。”因笑曰：“善哉。可使试汝觉剑乎？”遂以一世之书，百家之旨问之，俱答完备，或附以己见。言辞虽尚少稚，独以匠心贵矣。
当是时，雨绵绵无止，是人亦日往，于共读探讨，渐以为友。自言名石燕，为石凰山上一顽石，万载化燕形，再化神知，复得人形，自始已四万春秋尔。每借雨化形，游历世间，也得自在；奈何一度万年，世间变通，竟分毫也无。其实乏味者不可言说，幸得以遇也。
质明雨稍歇。石燕且去，问及再会之期。许之曰：“每雨，石燕必至。”既霁。数日不雨，则石燕不见；复雨之，则旋踵至矣，未尝失期一二。以小儿无名，遂以“雁”名之，曰：“凤凰者，其身之重自乃始耳，不可及也；莺燕者，但徒困于风花雪月，不足道也。惟鸿雁者，其志也宏大，其身也渺小，是以下可穿堂过巷，是知尘也；上可随风而起，是破尘也。”
一跃十岁有四。及加冠之年，以世人无冠礼，遂从书中之言试行之。石燕为束发加冠，遗以皎玉一簪，玉质通透，温润匀称，不知出处，竟无可比者。复为取字。一礼毕，惟两人自娱而已。
及长，语石燕曰：“予不识情爱之事，但自书中见之而自以为是也。若无介怀，请以余生付。”曰：“无妨。”因曰：“无父母高堂者，拜天地也可乎？”石燕于是大笑，曰：“何须拜此天地？对拜即是也。”遂对拜者三，自结为伴侣；谈笑相拥于敝席之上滚作一团。
是日也，雨。石燕至，但见一诗曰：
一歌南薰彻骨愿，
再拜双丸对坐观。
三韭敝屋挥觉剑，
四木沉凉曳青衫。
石燕奇之，问曰：“故事何来？”答：“当世无事，书也。”乃惑曰：“书中载者，非当世之事耶？”石燕思之再三，竟不得解。默久。复问由来，对曰：“世颂《石凰谣》，予独愿为《石燕谣》也。”石燕乃笑曰：“余但见一‘石雁’于纸上，未尝有‘石燕’也。”
当是时，弱肉强食以为法度，剑光血涌以为文章；强者之令，弱者之从。人不识机杼而勾心，不识粟谷而斗角；崇兵剑者益胜，颂石凰者欲烈。日膜拜着数四，每唱《石凰谣》，曰：
“古有羽者，出诸抢攘；
坠之朱冥，是为石凰。
石凰既苏，威泽八荒；
其力浩荡，其势泱泱。
雨穿顽岩，风碎嵣硭；
山崩水漫，涛涌波襄。
朱冠赤翼，星月无光；
与日其焕，与天同昌。”
石燕叹曰：“平和之朝，外无兵戈之祸而内自相屠戮者，可乎？以为荣者，是益谬也。枉自以万物之灵称，然其行径，与飞禽走兽者，亦不上矣。况石凰之苏，乾坤之尽，万事万物，共见弃者，孰得独活焉？”再叹，终不复言。
既去。此后日益风干云旱，叶枯木槁——似天地蓄势，万物铺垫，不知所为何事也；因不得见者足月。
是日中，倏雨，疾发如箭。折之坠叶，纵横道路；断檐倒舍，淹没书卷。外出而视，则千万人面山而拜。入目皆跪伏者遍地，独一人悠然撑一纸伞，突兀而立诸其间也。
因喜。飞奔至其侧而问其由；乃笑而不语。再问，但曰：“逝川之长，一伏万载，黯然无味；其鲜活者，惟君而已。况尝许之曰。：‘每雨，石燕必至。’雨也，至也。”当是时，凭空一火红巨物，展翼盘旋，声也凄切，意也哀绝。在地伏跪觳觫者，百万有余。屋舍倾塌，道路泥泞，碎石浊水，滚江入河。其间风呜呜似哭，雨簌簌如号；风携雨至，则鞭挞生灵，击地成痕。——然是天地之内，八荒之间，惟此二人相对而立，如常而已。
乃问曰：“凄厉若此者，何也？”答：“情也。”曰：“是情也，而若此者，何也？”复笑曰：“小儿不知其因，我亦不知其由也。且视之。”
但见一白衣男子，凌空而立，剑熠熠如星辉，世冥冥如渊海；雨过而不沾。挥剑则破空直斩九霄之云，径向火红巨物去也。巨物亦化形，为一女子，执长剑，绽红衣，凌乱于风雨中自舞；二者交战，则方圆千里，生灵涂炭矣。
石燕因笑而垂目，乃徐徐曰：“逝川之长，一伏万载，尽为是也；——诚应细细观之！”但揽其入怀，曰：“小儿当闭目。”是时空中二者激战且尽，而石凰山不复存也。伏跪之人，触余威则立死，无可逃脱；独一人目不视惨状，身不受雨击，耳不闻风号；剑威至处，只闻燕鸣一二，碎石之声，声轻如幻。万籁俱寂。久。陷黑甜，但如一梦耳。
往后连七年，旱。不落一雨。
是年也，有一狂人突兀现余某城某邑者；破衣白头，蹒跚独步，只一簪质皎玉，不似凡品；日但细收藏之，不予旁人视也。废剑术，好书卷，尝为一诗曰：
五味迭杂浸泥滓，
六翮翩翾染朱丹。
七尺痴徒生妄意，
八宿狂常念虚欢。
为一时笑料。当是时，众人苦天长旱，欲祭以求雨；而狂人谙邪门歪道，为时人疾。遂强缚之于一枯木之上，引火而焚之。竟无挣扎，悠悠然似将访故人而已。
是年也，有一商贾得宝于乱石堆者；何宝耶？一石尔。其形似鸟，其神逼真，其艺精致，盖自然之鬼斧神工也。后背一深痕入骨，开而视之，乃皎玉也；质通透匀称，惟朱红几缕，晕散其间，若染血而浑然天成；天下收藏之属未有可比者。
遂喜之。展于厅堂，日擦拭不辍，虽七年大旱而不弃。一日，骤雨，其势竟不减当年。商贾之人乍闻鸟鸣，回首而望，则厅上玉鸟已杳无踪迹；异之，以为石凰，惶恐而拜。然终不知其所之也。
既逾百年。百年短长，是以狂人之徒乃增，而石凰之事终不复为论矣。于是居人上者，自立法度；为世人者，渐习教化。兵戈既废，文章既成，井然而有序也。
是日也，一小童扫洒门庭，昏昏而欲睡；忽闻簌簌声，醒之，盖燕雀二三扑啄一纸而戏也。因驱之，步于其旁。是时一枯木屹然而立，新芽迸发；虫鸟鸣声谐然相映，万物生长。小童以为趣，遂缓缓拾其纸而视之，但见一诗于其上——观其书，乃不知是何大方之家所为；览其诗，则益不能解其意也。其诗曰：
九颂弃野回春木，
十袭青土半新簪。
万岁蒙惊倏石火，
无见鸿雁谁人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