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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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京城有多大吗？
作为陈国的首都，京城拥有七个核心城区及下属的四个县城，坐地轨从东南到西北要换乘三次，耗时六个小时。五千平方千米的大城容纳八百万的常住人口及五百多万的流动人口，占了整个陈国人口总量的十分之一。在这样一座庞然大物里，每天都有无数新生儿的哭声在医院里响起，也有无数悲伤的泪水洒在亲友的碑前。
阿乔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在京城念的大学，在京城灯火通明的写字楼中眺望漆黑的夜空并感慨逝去生活。
昨天阿乔三十岁了，今天三十岁的阿乔想做一件事。
阿乔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之前，喜欢把整个过程给想一遍，把事情一步一步的场景和发展都设想清楚了才去做。就像当初他精心准备的表白一样，他挑好了日子，根据他喜爱的口味仔细选好地点，计算好什么时候出发，行车路线怎么开，把车停在什么位置，都想得清清楚楚。事情过后，当时一些细碎的场景会一直停留在记忆里。因此，阿乔还记得他表白的那一天，饭店旁边的小超市没有开门，铁门帘拉得死死的。
面对今天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阿乔也把每一步都想清楚了。
他不要破坏什么东西，也不要给其他人带来什么危险。
今天是星期六，阿乔睡醒了以后把冰箱里的剩饭和剩下的两个鸡蛋拿了出来。想想有点开心，可以拿两个鸡蛋炒饭了，两个鸡蛋的蛋炒饭应该要比一个鸡蛋的好吃吧。
吃完炒饭，阿乔想起昨天公司同事给他订了一个生日蛋糕，他被迫一直一直地说谢谢，他并不想过这个生日，过完生日他就三十岁了，他希望没人记得他的生日。
没关系，以后就没有这些烦恼啦。阿乔打开床头柜，拿出吃剩下的安定。一片一片地拆出来，堆成了一小堆，一共三十片。怎么才三十片呢，是不是不够啊？万一吃了以后却数量不够，那就白白受苦了啊。
阿乔拿起自己的病历本还有医保卡，再拎上两袋分类好的垃圾，出门。站到了电梯门口，阿乔觉得今天会很顺利，刚好电梯是停在19楼，不用等。
走到小区斜对面的小诊所。诊所很小，但挂着医保定点单位的牌子。周末只有急诊，这社区小诊所在周末通常只有一个医生值班，但在周六上午十点钟看病的人不比医生多。今天坐诊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门口挂着牌子，黄美凤。
阿乔进来的时候，黄医生正拿着手机跟家里视频。
“哎，宝宝乖，奶奶这里来病人了，晚上回去再给奶奶讲好不好？”黄医生看阿乔进来盖上了手机。
“您好，我最近失眠，想买点安眠药。”阿乔对女医生说。
女医生看着阿乔的面色说：“年轻人哪有什么睡不好的哟，不要压力太大了。”
“阿姨，我不年轻，我三十了。”阿乔说。
“三十怎么不年轻啦？”
阿乔笑笑没有说话。
“除了失眠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有。”
“有耳鸣或者头疼吗？”
“没有。”
“是最近开始的吗？”
“不是的。我病例在那儿呢，您可以看看。”
“失眠多久了呢？”
“快一个月了吧。”
“那怎么还上班哪啊？”
“工作忙，没时间休假。”
“工作压力大啊？”
“有点。”
“平时爱抽烟或者喝酒吗？”
“不，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多做点锻炼呢？你看你平时没怎么运动吧。”
“医生，可以给我开药了吗？”阿乔忍不住问。
黄医生笑着跟阿乔说：“年轻人，多休息，出去玩玩，就别吃药了，请几天假放松一下。”
阿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请给我开点安眠药吧，没有药我到了晚上会很紧张，睡不着，怕听到电话响。”
“职业病啊？”
“算是吧。”
女医生最后还是给阿乔开了药。
一盒安定，只有八片，够吃一周的。阿乔对这个数量并不是很满意。
“能多开点么？上班忙怕没空过来。”
“上班再忙也没有身体重要，你找家大点医院，挂个专家号，好好查一查吧。”
“就是这段时间忙，之前有去看过了的，就是想来开点药，给多开点吧。”
最后黄医生也只给他再加了一盒。
阿乔去拿药的时候，窗口的两个小护士在闲聊。
“哎，听说黄医生要调走了，以后周末值班都要没人愿意做了。”
“医生就是好，愿意值班就值，不愿意就不值。”
“就是，护士就是没人权。”
“黄医生快退休了吧？”
“是啊，退休前能调整到大型医院，运气真是不错呢。”
“什么运气，听说她女儿也是学医的。”
“我来拿药。”阿乔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
阿乔取了药，慢慢走回家，路上把自己的医保卡丢到了垃圾桶里。
烧好开水，阿乔把新开的药片拿出来，和之前那堆药片堆在一起。阿乔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堆药片旁边。阿乔想起了黄医生跟她孙子视频时的笑起来的样子，还有那个她马上就要退休的传言，没有吃药。
阿乔突然不想吃这些药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这个方案失败了，安定片安安静静地被放弃了。
没关系的，阿乔心想，他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呢，还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来。
阿乔仔细地关上了每个房间的窗子，听说这两天要来强台风，必须关好窗子，锁好门，钥匙串放口袋里，再反手拉拉门确认门已锁好。
京城的地轨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子，工作日的时候挤着密密麻麻的人，星期六还好些，远离了商业综合体就没那么多人。地轨不完全是在地下，在远离中心区域的地方，不用推平上面价值千金的房子，也就不用建在地下了。
阿乔一直坐在地轨上，从南坐北，又坐到了城中心，看着无数人来来往往，还给一位老人让了个坐。然后坐上一直往西开的线路，地轨上人越来越少，轨道也从地下来到了地上。终点站四西站到了。
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傍晚的阳光还带着暑热。终点站的站台上零散地站着十来个人。
阿乔站在安全黄线前看着轨道在夕阳下泛着光，没有密集地高楼大厦了，远处房子和树既不拥挤也不冷清，知了还在高处叫着。阿乔觉得这里不错呀，往站台边缘靠了靠，很不错呀。
“列车启动请注意安全，下一班列车将于，五分钟后达到，请乘客们站在安全黄线后等待。”站台的广播说。
阿乔身旁站着一个女学生，很瘦，挨着站台的边缘站着，穿着空荡荡的校服，低头抱着手机。阿乔真羡慕她，回想起自己上学时，每日等车和坐车的时光是何等的悠闲，不用想不用看，让车子载着自己顺着既定的路线往前走。
女学生抬起头探身往来车的方向看去，突然，眼一闭，晕了过去，人没知觉得往站台下栽了下去。
站台上立刻乱做一团，惊叫声、呼救声，还有赶上前看热闹的，阿乔想也没想就跳下了站台。
下了铁轨，那女学生趴在轨道上，她手机也摔在了一旁，不知是什么症状，这样摔下来也没清醒过来。
阿乔拉着她胳膊把人拖起来，再抱住腰往站台上送，站台上围过来的人配合着把人往上拉。阿乔在下面推着，站台上的人往上拉着，好不容易把人搞了上去。阿乔没立刻爬上去，转身回去捡落在地上的手机，那手机看着还没摔坏的样子。
“哎，你赶紧上来啊，车来啦，赶紧的！”
阿乔捡起那手机听到站台上人的呼叫，起身向前看去，一列车正从远方朝着自己开了过来。这一瞬间，阿乔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眼里只有那渐渐驶近了的列车。白色的地轨车声在夕阳下仿佛乘光而来。阿乔不想动了，时机很好，明天的头条会不会是，京城四西地轨站一男子下轨救人不幸身亡，请广大市民乘坐地轨时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名字，不想留下名字呢，阿乔想。
眼看车就要到了，轮子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时，那女学生的手机响了。
When your dreams com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
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
We will glow in the dark turning dust to gold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
那手机一边响还一边震动，这歌把阿乔拉回了现实，阿乔踉跄几步，在列车驶过前被人拉着爬上了站台。
女声还在唱dream it possible，但被呼呼的地轨列车声淹没了。阿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爬上来了呢。地轨站的工作人员把女学生放在等车的长椅上，已经叫了救护车，过来问阿乔,“没事吧？”
阿乔摇了摇头，把女学生的手机给了他。
救护车来了，女学生被七手八脚得抬上了车。阿乔趁乱寻了个空隙走了。
四西在京城城区西边，因四西湖而得名，湖虽不美但位置好，在城市靠近边缘却不冷清，略经修善成了一个开放式的公园。
城市里的公园都是白天冷清晚上热闹的。躲了暑热，天黑了，附近的人就出来了，散步消食的，跑步锻炼的，跳广场舞的，而今天四西湖尤其热闹。
阿乔地跟着人流走，热闹的人声交织在一起。
“要花吗？这位帅哥给旁边的美女买束花吧，十块钱一束。”
“妈妈，什么时候放烟花。”
“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出来了，没了空调我不能活”
“传说七夕这天在四西桥上走过的恋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这公园编出来骗人的你也信。”
哦，今天还是七夕呀，真会挑日子，阿乔心想，还有烟花真好。
周围多是成双入对的年轻人，也有些夫妇带着小孩出来玩的。有两人的组合很奇特，一个三十不到的男人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男人身材消瘦皮肤微黑，穿着T恤大裤衩和人字拖，衣服皱巴巴的。女孩一件长筒黑色连衣裙，是几年前流行那种睡衣风，左脚有些跛着，走路比普通人慢一些。
那俩人走得并不近，但其他人有意无意都避开他们，便显出了这两人来。
阿乔跟在这两人后面。
女孩心情不大好，“大半夜的，你真有兴致，非要出来看烟花，还非要拉着我。”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良辰美景，你不开心吗？”男人说。
“呵呵，财大诗人，这哪里有星星，都是人头好吧，再说了什么牛郎织女都是假的好吧，真有天上的仙女能看上人间的穷小子？”女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到路边一只在翻垃圾桶的黑猫。
“哎呦！那只猫，招财，快，抓它，它要跑了！”
那两人追猫去了，与阿乔擦肩而过。
阿乔在公园里晃荡了很久，等啊等，等到烟花来，等到烟花散，等到人头攒动变成了寂静无声，只剩下知了知了还在低声叫着。阿乔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零点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没等到想看到的消息。
明明早就死心了呢，怎么会又看了一眼，拖不下去了呀，再拖下去三次计划都要失败了。
阿乔走到四西桥的中间，望向那黑漆漆的湖面，把手机用力扔了出去。
手机如水扑通一声，惊起了一只水鸟，嘎嘎两声。
湖面又静了，阿乔翻过了四西桥汉白玉做的栏杆，探身移步，往前一迈，人就掉了下去。
水一下子就没过了阿乔的头顶，失去意识前，阿乔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啊，这湖水还挺冷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