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深渊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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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盛夏。
格拉斯哥这天的天气非常好，灿烂的阳光普照着这座城，克莱德河静静地流淌着，无数耀眼的光斑随着一道道清波在水面上跳动。几艘满载游客的白色游艇从河面驶过，浪花在船头两侧卷起，背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波纹。河岸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楼房，这些房子都极具现代化风格。不远处有一个悬索桥横跨两岸，圆弧形状的索架显得很有特色。伴随着一阵清风，一大群鸽子从那桥梁间穿越而过，朝着街道的方向飞去。
一个身着浅蓝色长裙、看起来有些瘦弱少女倚靠着河岸白色的护栏，棕色的波浪卷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高高地扎在脑后，夏日的风拂动了她额前的刘海。她默默注视着河对岸的一栋梯形建筑，深褐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空洞，仿佛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无数游客从她身后走过，他们大声交谈着，孩子们在一旁嬉戏打闹。可她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远方，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少女经常独自一人来到河岸，一呆就是一下午。她眉眼间的神情总是很复杂，充斥着孤独和悲伤。
到了傍晚，夕阳染红了整座城。东边的天空变成了深紫色，逐渐暗了下来，少女这才转身离开河岸。大街小巷都亮起了路灯，这座城的夜晚依旧如此热闹，所有的商铺在斑斓的灯火下都变得明亮起来，透过那大扇的橱窗可以看见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她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巷，住宅区的方向跑去。
即便是在夏日里，夜晚的格拉斯哥也有了一丝凉意。少女站在马路旁，按下了信号灯的开关①。一阵凉风袭来，只穿着一条单薄长裙的她不禁抱紧了胳膊。就在此刻，马路对面走来了一小群女生，她们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少女在看到马路对面那群女生的那一刻，突然怔住了，随后她猛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街巷。
她跑得很急，路上还差点撞上了几个行人，她急促地喘着气，直到来到了一条吵闹的街巷。这是一条酒吧街，街道的两侧都开着不同主题的酒吧。她和朋友曾经来过这里，通过这条路也能够回家。白天的时候这里是那样安静，可现在整条路都人山人海，酒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这里的人们大声交谈着，一群人围在一起开着派对，路上还有许多喝的酩酊大醉的酒鬼踉踉跄跄地走着。
少女低着头，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往家的方向走去，她有人群恐惧症，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鱼龙混杂的街巷。人群带来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烈，街道周围喧闹的声音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了，眼前一阵晕眩，她扶着墙，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年纪看起来和少女差不多，一头金发乱糟糟的，他长得就像《圆梦巨人》里的“食人巨人”②，举手投足间尽显粗鲁，“嘿，艾米（Amy）快过来，看看我们遇上了谁？”
那个叫艾米的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昏暗的路灯照亮了那张英俊的脸庞，但少女一直认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有着一头深褐色的卷发、高挺的鼻梁和那线条优美的脸部轮廓，深陷的眼窝中黑色的双眸正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扎克（Zack）？嘿——嗨，科迪莉娅.西尔弗（Cordelia Silver），晚上好啊。”他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大晚上的来这里是不是应该陪我们乐一乐呢？”
“是科迪垃圾（Corderubbish）③。”名叫扎克的金发少年纠正道，一只手大力地按在少女的肩膀上，“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应该一直窝在你的狗窝里吗？”
少女抬头看着金发少年，她咬着自己下唇的内侧，没有说话，眼眶边缘有些发红。
“问你话呢，小婊子。”扎克看起来有些恼火，用力地揪住了少女苍白的脸庞，她不禁疼得叫出了声。“像你这样的垃圾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面前。”
就在此刻，少女猛地挣脱了对方的手，往他们身后黑暗的街道跑去。兴许是跑得太急了，她被地上拦着道路的绳索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了前方路面一小滩积水上。一阵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她感到自己的膝盖很疼，肩膀上伴随着一阵刺痛，那个叫艾米的少年用力将她拉了起来，拽到了一间酒吧的门口。
酒吧门口稀疏地摆着几张木质的方桌和长凳，艾米扯着女生的头发，用力将她往前方推去。她的下巴磕到了桌角，纤白而没有血色的皮肤上立即泛起了一道深红。这引起了周围一些人和醉汉的注意，但他们并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反倒一脸戏谑地走近围观。
“给我一瓶东西。”扎克朝一旁喝酒的男人说道。
“这个吗？”男人随手从一旁抓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你手上那个。”他不耐烦地往后捋了捋头发。
男人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耸了耸肩，将手上那瓶烈酒递给了金发少年。扎克一把拎起酒瓶，捏着少女那张脸往她嘴里灌，酒精浓郁的气息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她不断挣扎着，她想要呼救，可烈酒随着吸入的空气进入了气管，窒息带来的恐惧像是在深海中不断下坠，眼前那片丝丝缕缕的光芒越来越遥远，黑暗在逐渐吞噬了一切。金发少年的动作极为粗鲁，酒水顺着瓶口涌出，溅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强烈的刺痛感灼烧着双眼，就在她认为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之时，那只掐住她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她重重地摔在了满是尘土的石地上。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丝毫不顾那被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得生疼的膝盖，猛烈地咳嗽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已经涨得通红。四周陆续传来了调侃和戏谑的声音，倘若她就是一个廉价的玩物。
“怎么了科迪垃圾。”艾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是来喝酒的吗？怎么不喝了呢？”
少女正想抬头往上看，对方猛地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裙摆，用力往前一拉——她那瘦弱的双腿和那条白色的短裤（n/e/i.k/u）瞬间暴露在凉风之中，又一阵爆笑声从四周传来。
“她身材还不错，只是瘦了点而已，你怎么不上她呢，艾米。”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围观的人们几乎都是他们的朋友，更多的粗言秽语从四周传来。
“谁想要上一只母/.狗啊？你爱上你自己上好了。”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屑。
就在那一瞬间，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地穿过围观人群的间隙，往那黑暗中的街巷跑走了。
“算了，反正今晚也玩够了。”扎克把手搭在了他那好友艾米的肩上，没有再看少女离开的背影，推着他往酒馆里走去。
她用尽力气全速跑着，大口地穿着气，在快要到家的那个拐角，她又撞上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她长得非常好看，金色的波浪卷发长到了腰际，用墨绿色的蝴蝶结发带扎着一个半丸子头。她的五官是那样精致，湛蓝色的眼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纤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
“哦，科迪莉娅，你可吓死我了。天哪，你怎么了？”
少女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有些空洞。她看起来是如此狼狈——那棕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在肩上，身上沾满了泥浆和尘土，嘴角和衣服上是烈酒留下的污渍，一侧的裙子肩.带滑落在手臂上，鲜血从破损的膝盖一直流到了脚踝上。
“霍莉…我…”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别说了，先来我家，我父母今晚不在。”那女孩一把牵起少女的手，往前方的一栋公寓跑去。
霍莉.卡特（Holly Carter）是科迪莉娅.西尔弗目前唯一的挚友，也是她在学校里的同班同学。刚才在酒馆前欺辱她的那两个少年，同样是她学校里的同学。科迪莉娅站在霍莉家宽敞而装修精致的浴室里，把淋浴头开到了最大。热水喷/涌而出，整个浴室很快就被水雾笼罩，浴室的镜子逐渐变得模糊，水珠顺着墙壁缓缓流下。她就这样子站着，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热水有些烫手，但她并没有调节水温的打算。她想要这么大哭一场，她感到心口处堵得慌，可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哭出来了。
半年前她发现了自己开始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以往遇到诸如此类的问题她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仿佛哭完以后一切都得到了解决，她便能够继续前行下去了。可人类总是擅长于自我欺骗，哭泣不过是情感释放的一种，并不能够愈伤。慢慢地，堆积在内心深处的问题开始显露出来，她从一开始的害怕人群，逐渐演变为害怕社交。有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总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去上学没有意义，吃零食没有意义，看电视没有意义——什么都不想去做，她甚至想要就这么躺着，永远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科迪莉娅在浴室中呆了很久才出来，她那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泛着红，她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眼神依旧如此空洞，用干发巾擦着头发。她穿着霍莉给她的那条粉红色的吊带裙，裙子的领口很低，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胸/口处的布料。
“又是艾米和扎克那两个混蛋吗？”霍莉见人一出来就生气地说道，“都已经一年了，科迪，我真的觉得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你也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去告诉一些大人…”
“告诉大人。”科迪莉娅轻笑了一声，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告诉那些老师吗？还是要告诉校长？你知道艾米的父母是学校董事会的成员。”
“那你至少应该想想办法，或者直接报/警吧。”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报/警，警察会通知我父母。”科迪莉娅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说过他们绝对不能知道，他们会送我进医院，给我找心理医生，他们会起诉对方…你现在往窗外看一眼，那就是我家。你也知道我们什么情况，我父母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只会让他们徒增痛苦！如果媒.体也参与进来，那全苏格兰都会知道这件事，我宁愿去.死！”
“科迪莉娅.西尔弗！”霍莉尖叫道，“哦，科迪，我拜托你不要再这么说了，我的心脏真的受不了。两个月前你就这么吓过我一次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和伤心吗？”
“抱歉…”她低下了头，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左手的手腕，那上面有一道深红色的伤疤，看起来明显是最近才受的伤。
霍莉的房间被装饰得很好看，四周的墙壁贴着浅粉色、印着小白花的壁纸，房间里的床很大，天蓝色丝质半透明的帷幔从上方垂落下来，像是从那天花板上倾泻出来的瀑布。衣柜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毛绒玩具，大扇的落地窗旁有一张深色的长桌，长桌上方连着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世界文学名著。
两人就这样坐在床边，陷入了沉默。良久，还是科迪莉娅先开了口：“我得回去了，太晚的话我父母就要怀疑了。”
“科迪莉娅…”霍莉拉住了对方冰凉的手，担忧地皱着眉头。
“我没事，霍莉。”她转过身，抓住了霍莉的手，“至少我最近没有那种想法了，是真的。我在想办法，明天学校见。”
“你还要去学校吗？”霍莉看起来有些着急，“离校手续不一定要自己去办，我可以帮…”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科迪莉娅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感，“反正最后一次了。”
科迪莉娅走下楼，穿过夜晚寂静的街道，往自己家的公寓匆匆走去。马路两边的房子大相径庭，霍莉住的公寓是装修得格外精致，而另一侧科迪莉娅住的公寓看起来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旧房子。
科迪莉娅站在门口，费力地转动着钥匙，她家的门有些不好开。楼道里的灯不断闪烁着，似乎时刻都有可能坏掉。一丝光线从那门缝里渗透出来，伊芙琳.西尔弗（Evelyn Silver）打开了房门。
“科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要上街去找你了。”伊芙琳约莫四十岁，留着棕色的短发，她身着浅色的家居服，忙着将食物端到餐桌上。“快点来吃晚餐。”
“不用了，我不饿。”烈酒的味道至今残留在口腔中，让她感到有些反胃。“爸爸呢？”
“他今天加班。你不饿？你出去一个下午了，至少吃点蛋糕。”伊芙琳将一小盘芝士蛋糕端给女儿。
“我…我拿进去吃吧。”她接过盘子。
“有几封信，大学寄来的，我没有看，放你桌子上了。”伊芙琳有些犹豫地说道，“要是结果不好也别太失望了，至少……”
“我知道了。”她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伊芙琳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眼里充满了担忧。两个月前，她在甜品店上班的时候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再次见到女儿的时候，是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据霍莉的描述，科迪莉娅在回家之前找了她，看起来情绪异常低落。霍莉越想越不对劲，她知道对方的情况，于是又跑去她家找了她。可不论她敲门还是打电话，都无人回应。后来她慌了，哭着叫母亲给西尔弗先生打电话，安德鲁.西尔弗（Andrew Silver）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在满地是.血的浴室里发现了科迪莉娅。
在那之后，她在医院里呆了近两个星期。她后来转去了心理科，可不论是面对父母还是心理医生，她都对自己的具体情况闭口不谈。医生只能下诊断，给她开.药，让她回去修养。西尔弗夫妇简直愁坏了，他们还去询问了霍莉，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可也称自己不了解具体情况。
科迪莉娅回到了房间，随意地将那一小盘蛋糕放在了桌子的一个角落。她的房间很小，看起来也十分简陋，和霍莉那个豪华的“公主房”比起来，简直像一个小杂物间。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棕色的，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一侧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整个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她疲倦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是医生开给她的药。她本不想依赖药.物，但服药以后状况确实有了一定的好转。药瓶前面是母亲放在她桌子上的信件。最上面那一封，是思克莱德大学④寄来的。她看了一眼，将那封信放在了一旁。第二份信是曼彻斯特大学的信件，她犹豫了一下，撕开了信封。那是一封委婉的拒信，她并不感到意外，读完前两句话就将它放下了。最后一封信，来自埃克塞特大学。
她展开了信纸，那个显眼而独特的校徽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继续往下看，读到了第一个单词——
“Congratulation.”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一章 深渊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