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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琴有丝 ...

  •   苏顽心听到老头儿的声音有些耳熟,费劲地睁开眼睛,果然发现他正是带着他们兄弟俩闯过到葬仙谷的磨剪道人。
      见苏顽睁眼,磨剪道人又对他眯眼一笑。
      苏顽还记得那天,头一次看见道人时,他那一身腌臜猥琐的样子。当时虽然觉得他似乎有些可怜,把手里的烙饼也给他了,其实多多少少嫌他有点儿不爱干净。
      要是没和这老道士打过更多交道,就让他这样手都不洗就来触碰自己的身体,苏顽心里多半会有些不愿意。
      只不过,被磨剪道人跟吴先生带着他和苏麟兄弟在葬仙谷对付瘴气之后,苏顽把心里这点儿敏感的少年心性早忘到了一边。
      此时他只觉得这道士是仙人一般,又会飞,本事又大,还是吴先生的师父,巴不得有他来救命,自然不会胡思乱想些别的。
      这会儿全家大人都干看着帮不上忙,老妈更是哭得让他心乱。苏顽身上难受得想死,耳中听着老道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些什么,同时感到自己身上的小褂儿被扒掉。
      两只粗糙的手在他的光身子上摸索了几下,差点儿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着一根冰凉干枯的手指头伸过来,分别在额头、心口和小腹用力戳了一下,疼得他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
      “你哎哟个啥?”道人咳嗽一声,吐了一口痰,说道,“我要不封住你这几个大穴,你这娃娃立马就得没命。哼,这东西哪是那么好招惹的?”
      “又不是我想招惹的!明明是它来招惹我们!”苏顽忽然发现自己又能开口了,委屈地说。
      不过他觉得磨剪道人不亏是吴先生的师父,有各种高明手段。自己刚才明明难受得只想立刻死掉,被他这么治了几下,竟然暂时好了些。
      老道又眯起肿眼泡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谁招惹的谁我不管。要保住你这小命,可得费大劲儿喽。”
      他又对旁边的几个大人说:“这娃娃要想活命,得让我带走。”
      “你想把我们家大宝带哪儿去?”大人们都愣了。
      “得了,那你们自己治吧。我不管了。”道人立马抽身就走。
      苏避秦和苏元亮忙好言好语拉住他,细细商量。
      磨剪道人说:“这娃娃刚才被伤到了根本。我得带他回去,每天耗费真气在他身上像刚才那样封穴,连续两年,才能保住。你们肯让我带走,两年后保证还回来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不然就当没生他没养他吧。”
      大人们都没辙了。
      苏二娘抱住苏顽又开始哭:“小要账儿的!我怀胎十月,生下你拉巴到十二岁,受了多少苦!你咋就这么会惹祸呀!”
      苏大娘也陪着弟媳掉泪,顺手揪了苏麟耳朵一下:“你一样是个惹祸精!以后给娘老子消停点儿!”
      苏麟“哇”地大哭起来。
      苏顽知道他不止是委屈和生气,更多是舍不得自己,拉着他手说:“小麟,别哭了。两年后哥还回来带你玩儿。”
      眼见四个大人都在为难犹豫,他拿定了主意要先活命,就对磨剪道人说:“道长,我愿意跟您走。”
      苏顽爹妈和大伯大妈商量一下,也只好都同意了。
      “赶紧回去,早治早好。”磨剪道人说,“快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忽听外面一个声音清晰地说:“哎哟,这就想走了?要走可以,把人留下来。”
      这声音不大不小,似是从院外传来的,却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言犹未毕,黑暗中传来一阵琴声“叮咚”。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黄也发出一阵不安的“汪汪”声。
      苏顽知是那盲女肖玄衣到了。想起傍晚见她谈笑之间杀人的手段,不觉毛骨悚然。
      “你终于肯出来了,我就知道你在暗中守着。”道人打了个哈哈,扬声对外说道。
      随即他又低声叮嘱苏家众人:“这女子性情不可理喻,有时候无缘无故就杀人,手段十分狠辣。你们赶紧上楼去,先别下来。”
      桃源村的凶杀早传得沸沸扬扬,不用说,苏顽全家都知道,此前还议论过几次。
      众人忙忙地顺着兄弟俩卧室里的一道木板楼梯上了二楼,隐身在回廊后面。
      苏顽拉着苏麟的手,脑袋挨着脑袋,趴在窗格子上往下看。接着阿黄毛茸茸的脑袋也硬挤到两人之间,就像它也能看明白什么似的。
      此时月影西斜,院子里一片漆黑。
      只见道人站在院中,伸手一指,屋檐下的两盏灯笼就亮起来。
      他对着门口说道:“肖玄衣,那东西未必有什么价值,眼下又钻进了小娃娃体内。人命关天,你纵有什么图谋,也得等我医治好了这娃娃再说。”
      “区区一条小命,算得了什么。别说他不过是这绝地山村的一名财主少爷,就算是赤县皇宫中最尊贵的皇子,我也不放在眼里。”肖玄衣隐身在夜色中,“咯咯”一笑,本来清冷幽远的声音忽然变得娇媚无比。
      苏顽听她说起自己时,口吻中颇有轻视之意,不禁心中大为不平。
      他从记事起,就是被人围着长大。家里除了父母拘管,还有大伯大妈疼爱,又有弟弟苏麟当小尾巴成天跟着,以及各种当长工的佣仆伺候,幼时更有奶娘专门照顾。到了学堂也得吴先生格外青睐。
      这一路长大过来,简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旁人不管是夸奖还是训斥乃至责打,眼里终归是看得见他这个人,很把他当一回事,才有那些专门为他而发的言语举止。
      肖玄衣一句话说得他似有如无,简直当他一文不值,这是他短短一生之中从未遭遇过的刻薄冷淡态度,一听之下,他不禁大为沮丧。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十分纳闷:
      从来不曾听人提起桃源村被谁管辖,看来果真是孤零零一片绝地。可是那个赤县皇宫又是什么地方,离这里不知道有多远?
      他心中暗暗打算,将来有了机会,总要去开开眼界,才算没有白活这一遭。
      这时候,磨剪道人和盲女肖玄衣仍然在唇枪舌剑地互相说道理。
      “你目光短浅,视人命如同草芥。可是人族虽然断了传承,万年积弱,却仍然是这一界的根本,必须得顾惜。葬仙谷之事,我族关注已久,光是我本人就费了数十年工夫,前后来了多少趟,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心力。尽管如此,我也不肯为了未必属实的猜测,伤了这娃娃一条性命。”道人甩动大袖,在院子里拖出一片阴影。
      盲女仍在站在院外黑暗中,笑道:“你们是费了不少工夫不假,连你那宝贝徒弟都被你暗地里派来打前锋,给人当了十年教书先生。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旁人如何行事,不是由你来定的。就算你不肯伤人性命,是你的好处,就算你愿意多积阴德,可你也管不着我。”
      磨剪道人回答说:“这娃娃是跟着我们被牵连进来的,这事就跟我有关,我当然管定了。想在我手里杀人,没那么容易。”
      “你嘴上说得动听,说是顾惜人命,其实还不是为了独占好处。”肖玄衣冷笑一声,“道貌岸然的家伙我见得多了,不缺你一个。还是省省吧,谁不知道你那点儿弯弯绕绕的心思。”
      磨剪道人“哈哈”一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了。我首先要救了这娃娃的性命,然后再想法子徐徐取出那东西,可没有你那些阴狠诡诈的打算。”
      苏顽听到这里,渐渐听出眉目。
      对磨剪道人和盲女肖玄衣来说,那钻进他眉间的“鬼火”大约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现在是道人想先医治他,再把“鬼火”取出来。肖玄衣则动了直接杀人取物的心思。
      他也想不明白那“鬼火”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价值,只觉得它很会闹鬼,治得自己生死两难,也真巴不得磨剪道人能够早点儿把它拿走。
      他这里正在寻思,只听那两人似乎越说越僵。
      那盲女肖玄衣正在说:“无主之物,凡有能力者得之。这东西可不是你看上了,就成了你的。该怎么弄到手,不是你说了才算数。”
      “你既然这么说,那是自以为有点儿能力了。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磨剪道人喝道,“你还不自己进来,难道要老道下请帖么!”
      话音刚落,那漆黑的夜色忽然开始融化。
      似乎是黑暗中最黑的影子,如同风一样飘进院内,落在灯烛的光辉中,赫然就是那抱琴的盲女肖玄衣。
      肖玄衣手里瑶琴“叮咚”几声,立刻端坐下来。
      只见她遥坐院子另一端,背对门口,面朝院内,长发散乱纷披,双手作势,就要抚琴。
      “我已见过你对凡人使用碧玉针,除了心狠手辣,也只是乏善可陈。这次倒要看看你的其它手段。”老道站在院中,对肖玄衣的这副架势似乎毫不在意。
      肖玄衣头也不抬,柔声笑道:“传闻餐花道人妙解音律,贱妾就在此抚琴一曲,只恐有污清听。”
      听这话里的意思,原来磨剪道士还有个正式的名号,叫做餐花道人。
      肖玄衣说完,双手就开始动了。
      只见她抚琴的动作迅疾无伦,十指连弹,亮铮铮的指甲在灯光下隐隐反光,琴弦上却无任何声音传出。
      反倒是一阵繁密低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倏地响起,仿佛无边细雨,随着夜风潜入夜色。
      那道人不知什么时候面朝院门,盘腿坐地,两手平放膝上,仿佛泥塑木雕,一身破烂衣衫纹丝不动。
      暗夜中,似有闪着微光的东西在他身边乱纷纷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道人的声音说:“你这一式‘无琴有丝’,用意诡谲,只让人一心提防你琴声和琴体中暗藏古怪,在我老人家跟前却妄想奏效。虽是偷袭,任你千针万刺发过来,也休想闯过我的‘黑甜座’。”
      “总听人传说餐花道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是功力不凡。今日得见,果然名副其实。”肖玄衣笑道,“刚才是引子,下面才是真的琴曲。”
      接着,她果然开始认真抚琴,口中又低低吟唱: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一番弹唱,听得苏顽心神俱醉,良久才回过神来,只觉泪水在眼角边打转。
      只听肖玄衣婉转轻笑,声音十分柔腻:“但凡听我奏了这一曲《妾薄命》,就得收下我送的‘薄命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无琴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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