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盛世》onion

6、第六章

　　滋啦啦油声阵阵香气四溢，抬首望去，路边的煎鱼摊子简陋干净，生意红火，黄澄澄油锅中并排摆着十多尾小鱼，不过两指粗细，表皮酥脆，小贩用铲子挨个挑去，接连露出内里的肥嫩白肉，惹得人肚中馋虫直叫唤。凉冰拉起蔷薇挤将进去，众人见两个年轻女子穿得雍容华贵，又都生得极美，刚涌上头的气也就跟着消了大半，然后就见穿黑裘那位，接过煎鱼迫不及待狠狠一口咬下，结果被烫得眼眶通红，偏生还要强忍着故作轻松，惹得众人又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山外之人，就是娇气。
　　白裘女子无奈地解下腰间皮囊递过上，伸手替她擦去嘴角油渍，冰冷中透着关切，眼神半是宠溺半是无奈，一时又把众人俱都瞧得呆了，纷纷寻思着啥时候也能有个美貌姑娘似这般相待，这辈子才没白入人世走一遭。
　　拔掉皮囊塞子，浓郁酒香瞬间溢满简陋木棚，黑裘女子仰头一通豪饮，一口气喝下大半袋烈酒，面不改色。
　　痛快，干脆！
　　周遭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不住夸赞，蛮人好酒，以酒会客乃家常便饭。临近四五个汉子不约而同端起盛满酒水的瓷碗，冲凉冰抬了抬手，跟着一饮而尽，笑得嘴角几乎咧到了耳边，十分敞亮。
　　凉冰兴致勃勃，蔷薇默默陪着，俩人就这么走走停停，良辰美景逍遥惬意，仿佛忘了所有烦恼。待到午后末时，才依依不舍地折返回来。
　　晚上还宴要赴，蛮族族长的宴。

　　蛮族的吊脚楼修得粗糙宏大气魄不小，席间双方推杯把盏相谈甚欢，在提及盐货交易前，蔷薇看到的族长不过是个肥头大耳满脸褶子的野蛮壮汉，偶尔用色眯眯的眼神不怀好意地瞄一瞄自己，又或看一眼凉冰，不足为奇。蛮地缺盐，蔷薇想起今天吃过的鱼，一条都没有撒盐，完全靠鱼肉本身的鲜美征服了口腹之欲，而此刻席间菜肴虽称得上一句华美丰盛，却多半是山货，鲜少有家畜私禽，不难看出这是个靠山吃山的族群，离了大山将举步维艰。
　　凉冰承诺，可将渠州盐运来蛮地，此次随行三百护卫亦将留下一半，这些人大部分是铁匠出身，尤擅打造战甲。作为交换，她要求蛮族准许昆州在经由峡谷两段设置关卡，如此一来，无论哪路人马再想要进出蛮地，都瞒不过天启王的耳目。
　　这分明是在用盐货与铸铁匠人，换取蛮地与昆州之间的相安无事，条件可谓相当优渥。
　　族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旋即依旧是笑，仿佛刚才阴仄仄的模样不过是副假象，做不得真。
　　凉冰又饮下一杯酒烈酒，并不着急。蛮地只弹丸大小，若铁了心挥师进击，蛮人便只有逃散的份，虽不能赶尽杀绝，烧掉他们延绵成片的寨子与铸铁炉却并非难事，耗下去吃亏的最终还是蛮地。
　　族长深谙此道，不可能不应承，就看他还想捞些什么好处了。

　　酒过三巡，族长提出盐货翻倍，凉冰没有拒绝，第二天一早盖有王印的文书就送进了吊脚楼内。隔日族长再置酒宴，美其名曰答谢，继而提出还想要财帛，凉冰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既没有一口应承也没有回绝，直到第四天傍晚，第二封文书才送至，族长心花怒放，自诩手段高明，难得称霸一方的天启王如此急切，又肯痛下血本，怎能轻易放过？于是到了第七日，蛮族的祭天大典上，族长再次委婉表示，想要天启王身边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将，他年少丧妻，至今未曾续弦。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们总喜欢高估自己，从而忘了承不起玉石之重的事实。
　　凉冰看了看族长的丑陋模样，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蔷薇，随后将契约文书按于掌下，语气寡淡：“等过些时日，再谈。”
　　族长咧着嘴，得意忘形的他大言不惭，说自己并不稀罕铸铁匠人，用一百五十个匠人换美人一个，天启王不亏。
　　凉冰跟着笑了，不着痕迹地套族长的话，她想知道往日“求贤若渴”的蛮子为何会突然改了心性。族长痛饮三杯，这才揩了揩嘴唇：“天启王不给，自有别人给。”至于是谁，他没有说，奸猾的他知道轻重，也懂得欲擒故纵。

　　一等五日，等来数万昆州大军，紫色旌旗遮天蔽日，浩浩荡荡来势汹汹。
　　族长不屑，暗中嘱咐族人散入山林之中，意欲来场旷日持久的猫鼠游戏。谁知话还未传出，就有心腹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哭诉，说他们族长三个儿子均已不见踪影，大山密林上全是昆州兵，围着山谷不住收拢，看样子不似单纯的吓唬那般简单。
　　三个儿子俱已成年，每一个他都十分看重，他可再没有十多二十年的时间和精力去重头来过……
　　族长越想越怕，历代帝王都将精力摆在幅员辽阔的九州大地上，从未对蛮地大动干戈，如今天启王较了真，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绝对可以把蛮地从九州缝隙中强行抹掉。千算万算，始终没有料到像天启王那般美丽的女人，居然还有如此狠辣的手腕。想通过后的族长捶胸顿足，当即向凉冰负荆请罪，毕恭毕敬地奉还了到手的两份文书。
　　看着匍匐脚下的族长，凉冰问他，另外那位肯给蛮地铁匠的人是谁。族长大汗淋漓，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那位主他同样得罪不起，不能说。最后，他瘫软在地：“天启王要动手，便来吧。”左右是个死字，不如来个痛快。
　　凉冰哼了哼，没有搭理，不想节外生枝的她，稀罕的是蛮地的心悦诚服与丰盛铁矿，而非一条人命。

　　雨过天晴。
　　回程马车上，蔷薇手抱暖壶，安静看着对膝而坐的凉冰，锁眉不语。
　　无声无息擒走族长三个儿子绝非易事，必定谋划已久，随后的大军压境实必定也是有意为之，甚至连纵情声/色的温泉所在，亦选了地势最高、最为易守难攻的一个。流连山川美景、赏碧湖冬雨，与蛮族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所谓谈判，分明一开始就在凉冰掌握之中，时间刚刚好。
　　先前自己居然还以为是突发奇想……
　　蔷薇苦笑，仍旧看她不透。
　　凉冰坐了过来，把貂裘披到蔷薇身上，柔声劝慰。之所以选择最温和的方式与蛮族相商议，便是不想大动干戈，族长不识趣，所以才动兵胁迫于他。
　　“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看见血流成河。”
　　凉冰说得坦然，若非与蔷薇纠葛愈深，叫心中有了牵挂，依着往素性子，势必一上来就大打出手，哪用得着拐弯抹角？甚至早前攻克晏州时，也都约束了军士，与民秋毫无犯，使得那些富庶城市依旧可以享受一成不变的喧嚣浮华。
　　不知不觉中，凉冰的心变软了。
　　“不遗余力地收伏蛮地，究竟为了甚么？”蔷薇问。
　　凉冰拢起双手，贴着蔷薇道：“想要边境子民足够安心。”想要昆州全无后顾之忧，成为铁板一块。既不是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自豪满足，也不是笑傲九州舍我其谁的洋洋得意，而是那种让平民百姓可以大胆走在路上，无须担心不知来自何处的突然劫掠、不用害怕家园被侵袭焚毁的安心。
　　能用盐货去换，不亏。

　　凉冰说的蔷薇都懂，天启王不拘小节，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只是和在夏州一样，蔷薇并不开心，还夹有一种被放在身后远远护着，不能与之共历风雨的愠怒。想了一会，她抬头望向凉冰：“什么时候，你才肯将心中所思所想与我商议？”不再我行我素，独自撑起全部？
　　凉冰会心一笑，以往蔷薇即便有求于自己亦从不开口明言，如今能够坦然说出，便是有了足够信任，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终于走进了那颗心，过于谨慎的呵护反倒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确实，蔷薇并非养在温室里的花，渴望向阳而生。
　　“下一步，我将去青州，会会花叶楼。同时还要有人走一趟渠州，肃清盐路上不安份的匪寨。”凉冰将蔷薇身上貂裘裹得更紧一些，郑重问道：“你选哪一个？”既然有心，
　　那便留出广阔天地，给她想要的一切。
　　蔷薇握住凉冰伸过来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来回婆娑，看着车窗外和来时一样飞快倒退的斑驳灌木，思索良久。直到日渐中天，队伍停下歇息时，才给出最后结果，她还是选了后者，青州波谲云诡恐怕帮不上忙，去渠州或许还能有用武之地。
　　随后马车又行了数日，两人缱绻缠绵，终是到了分别之时，蔷薇持鞭执缰，深深望了站在华丽马车外的凉冰一眼，带着亲兵扭头去了。

　　冬雨悠悠。
　　马车徐徐向东，驶入青州地界。青州地处偏僻，美丽却不甚富饶，这儿的王历来与世无争。
　　凉冰换上常服，随侍从步入弄堂，白墙黑瓦下有着城内最老旧的铺子，以及颇具特色的戏园，她想听一出好戏。依着本地规矩，戏园子是不待见女客的，不过像凉冰这样身份高贵者属于例外，戏园子不敢拦。
　　隔不多时，青州王带着几员高官也都到了，一个个惴惴不安。
　　莫非天启王对这座城池起了意？她难道忘了设立九州伊始，那位开天辟地的帝王亲手所书的“州兵不入青”五个大字么？千百年来帝座更迭，从未有人胆敢忤逆……高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不过凉冰很快给他们吃了定心丸，告诉他们此行与青州无关。
　　只为花叶楼。
　　玄甲营统共派出七人，仅回来两个斥候，死去几位尸骨无存，此等手段着实叫人望而生畏，最可怕的是，斥候瞒过了刺客，却瞒不过伏在背后的“黄雀”，很快就被叶阁找了上门。对方声称想和天启王谈一笔交易，为表诚意，那人指出，这座戏园其实是花楼刺客曾经的藏身之处，位于城西，不偏，也不甚抢眼。
　　天启王青州王在此先后露脸，戏园子以后想不出名都难，显然，对方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放弃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