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盛世》onion

4、第四章

　　顶不住了，兵快打光了。
　　在蔷薇和夏州军官的联手指挥下，并不是没有过突袭，甚至还斩杀了不少晏州兵，奈何敌人实在太多，远比死一个少一个的他们来得轻松。
　　对面放下狠话：得胜之日，一个不留！
　　晏王不是天启凉冰，贪婪残暴的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饶过让自己兵锋受挫的夏州。直面如此强敌，即便城墙比当年更高，士兵更加勇猛，也仍旧是螳臂当车，尤其在昆州兵撤走的现在，莫说半月，能否多支撑三日都是未知之数。
　　站在垛口往下看，黑压压一片遍布兵营和闪烁火把，很像盛夏夜空中的漫天星辰，遥远而又静谧。

　　蔷薇想起了父亲，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的、英年早逝的父亲。
　　父亲始终没能守住这座城，自己的卑躬屈膝得以换回数万条人命，完全是因为那时凉冰乐意接受这种代价最小的胜利。若异地处之，蔷薇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射杀敌方统帅来结束一切。战争，本就没有太多道义可言，只不过当年挡在天启王大军面前的是夏州，最高指挥官恰巧是蔷薇父亲而已。
　　可笑的是，父亲向往的安宁与强大，终其一生都未能触摸到的世外桃园，没隔多久，身为女儿的蔷薇居然在凉冰治下的昆州看见了隐约轮廓。
　　为报父仇一刀了结天启王？
　　蔷薇不是没有想过。群龙无首的昆州势必陷入战乱局面，流离失所的众多子民也会像眼前的夏州一样任人宰割，杀一人与杀万人，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蔷薇并非刽子手，她无法狠下心肠去毁灭父亲憧憬过的盛世，仇恨始终换不回太平，更赢不了将来，唯有实力，才拥有选择的资格。
　　如果当初凉冰也和晏王一样不顾一切想要踏平夏州，继而血洗城池的话，谁又拦得住？
　　可惜不会再有第二个凉冰，这次夏州是真的完了。
　　残忍晏王不会留下任何出路，就像他叫嚣的那样，一个不留！

　　残夜寂静，故园风雨飘摇。
　　抱着佩刀恍惚睡去的蔷薇被进攻号角猛然惊醒，起身望去，地平线上接连涌来齐整军队，铺天盖地般扑向城墙底下的晏州兵。晨曦初光里，深紫军旗兀自迎风招展，与夏州城上屹立不倒的破败旗帜一样耀眼，天启王！
　　她竟真的来了！
　　拖住晏州十万大军期间，凉冰终于将晏州顺利拿下，没有夏州战场的胶着，就不会有东面几乎兵不血刃的完胜，她果然下了步好棋。
　　确定不是做梦过后，蔷薇捂着因为用力吸进大量湿冷空气而隐隐作痛的胸口，万千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为什么这个曾经苦大仇深的“敌人”一出现，心脏居然会莫名狂跳？
　　自己不就是一枚棋子，用以上演一出声东击西的妙计么？

　　蔷薇策马冲出城外，贴身软甲随着动作时不时硌进肉里，生疼。记得凉冰说过，蔷薇自己比天启王更需要这软甲，那个时候的凉冰神情严肃，眼里不含半分杂质。
　　真个信了她的邪，那风情万种迷惑了世人也迷惑了自己的妖精！
　　带着强烈悲愤与夹杂不清的情愫，蔷薇用力砍倒逆向奔逃的晏州兵，单枪匹马闯入战阵，一头扎进天启大军的紫色海洋当中。还是隔着好远，大纛下的凉冰一身黑袍，从容指挥战局，威严中流露出自信，张扬里洋溢着骄傲，比朝阳还要灿烂，摄人心魄。
　　就是这样一幅绝美画面，叫自己步步深陷，继而折服敬畏，生了爱意。
　　紫潮席卷而过，宛若巨龙吐息，凶猛吞噬挡在面前的一切。
　　雄心万丈的天启王，眼里可还有她？
　　然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开始之所以靠近凉冰，随后之所以决定留在夏州城，不正是因为也算计过人心么？
　　蔷薇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钉在原地。刀枪铮鸣兵锋晃眼，射到身上的流矢被软甲逐一挡开，一点点痛，远比不上撕心裂肺溢满胸口的愤恨来得汹涌澎湃。望着远处威风八面的女王，蔷薇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淌下。
　　战事无情，杀伐无道。
　　这是个局！
　　身为军人的她能看清，偏又不想看清，踌躇不前。

　　那一抹黑袍动了，如旋风般冲至跟前，把蔷薇整个儿裹住并用力搂紧！
　　万马奔腾鼓声震天，酷烈战场中，这个抛开所有、专程奔向自己张开双臂的女子，是切切实实属于她一个人的凉冰。
　　“你不要命了？”
　　凉冰穿透耳膜的嘶吼把濒临崩溃的蔷薇硬生生扯了回来。
　　扣住坚韧胳膊，蔷薇说不出一句话。从城门到这儿用了多久？记不住了，只知道在这短短路上，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地看见了内心的极端恐惧与煎熬，她是如此害怕被欺骗，害怕会是一枚弃子。直到被熟悉香气环绕，迎着凉冰写满害怕与焦急的一张脸，几乎冲破躯壳的强烈不安才缓缓回落，泪水随之痛快释放，沾染在对面黑袍上，湿了老大一片。
　　原来有时候，简单到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轻松打破层层阻碍，把心拉得更近。
　　感激夹杂着愧疚委屈开始在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叫蔷薇痉挛着缩成一团。
　　这人又救了夏州一次，又一次……狠狠抓住了自己。
　　渐渐地，厮杀声已然远去，战鼓再响也敲不进心里，唯剩一个温暖怀抱，成就了此刻的天与地，她舍不得离开。

　　那天夜里，凉冰像只发怒的豹子，把蔷薇吻了一遍又一遍，恣意挥霍着白天没有使完的劲儿。
　　“不许再胡来！”
　　圈住蔷薇，凉冰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
　　看她倔强冲出城门的瞬间，凉冰一颗心就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哪怕现在业已紧紧相拥，也还后怕不已，万一哪根流矢或者哪把刀剑往旁边偏上那么几分……
　　想着想着，凉冰不禁又出了浑身冷汗，论固执，终究拗不过蔷薇。
　　麾下七万雄兵，不惜分出三万就是为了保人，结果蔷薇把兵还了，自己却毅然留在夏州。好在凉冰当机立断，弃了继续攻克缁州的打算，马不停蹄地赶将过来，最终才没有留下遗憾……
　　明明已气喘吁吁，蔷薇依旧不肯示弱，张嘴咬上凉冰肩膀，留下两排整齐牙印。凉冰费力听了好久，才把断断续续的语句拼凑成一个完整意思：你眼里装着天下就够了，不用管我！
　　她依旧在赌气，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蹭着蔷薇脖子，凉冰嘴角噙笑:“我只想要你。”

　　夏州留不住，即便曾经的靠山皇城被凉冰攻破，夏州人也一直不曾服过管，想要摁着那群硬骨头真心实意地向自己俯首称臣，简直比登天还难。凉冰将驻兵统统撤回，只留给夏州将官一句话：若有求于昆州便拿粮来换，粮到兵出，绝无虚言。
　　九州粮仓非夏莫属，当初攻占它，除了切断皇城补给之外，也正是相中了这一点。如此肥沃的土地，仅靠夏州那点羸弱力量，早晚会栽在其他强者手里，等到那时，凉冰并不介意再来一次趁火打劫。
　　不过话又说回来，生死存亡之际，夏州人为何还要一味坚持到底？恐怕不仅仅是性情使然，还有甚么在暗中作祟吧……

　　披衣起身，凉冰替蔷薇掖好被角，看着那张憔悴容颜，胸中不禁再度柔情满溢，因着这熟悉眉眼，怎么都无法再对夏州痛下死手。摇摇头，她把门拉开复又轻轻合上，赤足走过栈道，缓缓步入凉亭当中。
　　风凉津津的，自带水汽，扑在面上格外醒神。
　　恍惚间，凉冰想起了先前那个刺客，以及晏王。
　　晏王，一个敢于正面宣战、同时觊觎着自己的男人，不太可能会是花叶楼的金主。那么还有谁，会这般不待见自己？
　　星辰寂寂，究竟是踏骨北望，还是流水东回，拾取剔透玲珑温柔心？自己一双执棋手，又将归于何处？
　　凉冰垂首沉吟，许久没动。

　　随着晏州战败，天启王再度声名大噪，很快，一纸通缉令自昆州发出，追缴晏王极其余部同党，杀无赦。
　　六角凉亭清净如初，蔷薇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眼前的凉冰有时候格外宽宏大度，有时候又斤斤计较得紧，实难捉摸得透。凉冰拉过她冰冷双手凑近唇边呵气，等到暖和一些才重新松开，面上挂起桀骜神情，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各州郡爱做甚么做甚么，她压根不想干涉，但犯我者必诛！登上至高云端就该当仁不让，温柔慈悲与冷酷残忍缺一不可，天启凉冰从来不爱遮遮掩掩扭捏作态，管他甚么功过是非，任由世人评说好了。况且晏王不是张狂么，说要一个不留么？好大口气，天启王的地盘天启王的人也敢动，孰可忍孰不可忍？仅此一点，就够那鼠辈死个几千几百次了。
　　蔷薇听得耳根发烫，凉冰确实有着过人之处，至少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又厚颜无耻地说着绵绵情话的样子，自己就望尘莫及。
　　昨日难留，一场刻骨铭心的征讨、一次惊心动魄的谋划已随风而去，怎地……还就心甘情愿入了这人的迷魂阵？
　　仰头望向外面飘无定向的几朵白云，蔷薇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