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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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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所在,高不胜寒。
从孤悬的六角亭望出去,脚底乃流水奔腾万丈飞瀑,头顶是星河灿烂长夜静谧,远方尚有若隐若现的盛世烛火,看一眼这样绝无仅有的景致,经受一些寒意,又算得了什么?
凉冰习惯性地眯了眼,待到确认凉亭内里真的多出一个人后,才忙不迭地加快脚步。蔷薇很少陪她来这,或者说除了床榻上与军阵中,几乎就看不见那个身影。凉冰很开心,张臂拥住蔷薇,把头埋入对方后颈深深吸气。
所谓禁忌属于败者,不适合天启王。
凉冰在意的,唯有当下。
蔷薇一直都知道,可惜仇恨筑起的隔阂,始终令她无法豁达。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波澜不惊,鲜有人至的河岸上发现了半枚脚印,有人曾在对面窥探水榭。山坡没有树,不可能是樵夫,警卫营戍在山背,兵卒也不允许游弋到这来,排除一切可能过后,蔷薇脑中只留下四个字:来者不善。
必须站到亭子中央亲自查探,看看这里是否真的万无一失。天启王的命是她的,蔷薇不愿意让别人代劳,甚至每次离开都会替凉冰系好护身软甲,软甲是昆州城内能工巧匠花费四年功夫才打造出来的无上瑰宝,世间仅此一件。
绵延河岸暗沉无光,包藏祸心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不甘战败的洛州皇族?还是别的暗藏野心之辈?
蔷薇没有头绪,出入水榭变得越来越频繁,与凉冰顺理成章跌进床帏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真个担心“猎物”被人抢了去,还是在贪图那一点儿温存。
没过多久,东部晏王也按捺不住露出了锋利獠牙,打着拥护女帝平贼反叛的旗号动了兵。
斜阳西下,夜凉如水。
凉冰伸长胳膊,搂住蔷薇往自己怀里带,触手温热并且富有弹性,蔷薇的身体总是充满着诱惑,尤其在欲\\望高涨又或是激\\情褪去时,叫凉冰忍不住越陷越深。如果可以相拥至天荒地老,永不分离,多好。
蔷薇侧身而卧,放纵过后的轻松、身体最诚实反应,都没有刻意遮掩。天下人眼里的是是非非,不值得被带进水榭,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如果当初自己没拦着,让昆州铁骑顺势踏破晏州,兴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烽火重燃与生灵涂炭。
疲累上涌,蔷薇躺在凉冰臂弯里,没有再动。
凉冰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收拢手臂。
错在晏王,不在蔷薇。
“留下来吧,今夜。”
凉冰咬着蔷薇耳根,把她的心一点一点用力填满。
蔷薇阖了眼,没有拒绝。
秋风渐起。
朱门外,两侧的千日红正值花期,紫灿灿蔓延成海,看着它们,凉冰才发现寒夜是如此美丽。只不过,总有些俗事不得不想,坐拥四州的天启王仍旧站在耀眼山巅,举足轻重。如今晏王已顺利攻克緇州,与之毗邻的夏州将会是下一个。降了天启王的夏州,的确是个好靶子。
凉冰知道,蔷薇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自打从皇城折返过后,她已鲜少披挂上阵,所以当寒光骤起时,反应慢了一些,轻柔丝衣被突兀划破,底下肌肤亦被割裂一道颀长伤口,血来不及流出,甚至还感觉不到疼痛,直叫人背脊发凉。凉冰退,对方如影随形,手中利剑巧妙绕出个半圆,森森然宛若毒蛇吐信,将将等在退路之上。如果不是蔷薇掷过来一个紫砂壶,于电光火石间这么一挡,凉冰恐怕早已魂归天外!
良机稍纵即逝,刺客没有犹豫,拧身跳入河中。转头刹那,凉冰看得真切,那蒙面黑布后赫然露出一双清亮眼睛,除了莫名沾染的一层赧色外,不露半分杀气。正因为没有杀气,所以防不胜防,没有心机,所以不曾拖泥带水,派这样一个女子来行刺自己,果真妙极!
凉冰抚上胸口,现在才开始吃痛,血腥味道放肆蔓延,湿了衣襟,好险!
蔷薇从里间抢出,伸手把人用力抱紧。即便隔着衣衫,凉冰也能清晰感受到紧贴后背的胸膛里,那颗心跳得有多快。
“没事了。”
凉冰转身与之相拥,仓促起身的蔷薇春光乍泄,带点无助带点后怕,生动而又鲜活,难怪连刺客都露了赧色。
怎么就,被看了去呢?
凉冰气恼。
刺客……
不过是柄磨得锋利的刀罢了,自己应该担心那柄刀什么时候会再次挥起,而非醋海翻波。
有点丢份,不是么?
接下来蔷薇变得十分忙碌,除了在水榭四周加派人手外,与凉冰更是形影不离。
倘若那夜不曾留宿,蔷薇不敢想。
那刺客故布迷烟,在河边留下半个脚印,把众人注意力轻松引向歧途,随后再无声蛰伏,直到对凉冰有了足够了解,知道凉冰什么时候会大意、心思因谁而动,甚至连跨出栈道时会先迈那只脚都弄清楚了,才把握住最微妙的一瞬,接连刺出精准无比的两剑。
这样一个心思和身手都臻于顶尖的刺客,绝非泛泛之辈。她,十有八九出自极负盛名的花叶楼。记得前不久,缁州王就是死在这些神出鬼没的刺客手上,被晏王趁火打劫占据了城池。
彼岸红霞醉,窈窕霜露浓,嗟叹花叶不相逢。
花开不败亦或腐叶为萤?来的这位,究竟属于哪一阁?
哪一阁……都不容忽视。
蔷薇揉揉发胀额角,抬手把烛火掐灭。
水榭里少了个婢女,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刺客离去后的第二天傍晚,她自己磨断绳索从枯井中爬上来时,才惊动了整座水榭。显然,刺客借用了她的身份,在水榭内蛰伏了不少日子。
蔷薇精神为之一振,总算有了眉目。
戍卫头领索顿连着审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由始至终,婢女在枯井中都是面墙而坐,莫说容貌,就连声音体态、刺客是男是女,她统统无从得知。婢女亦曾想过试图转身,结果肩膀刚一倾斜就被打翻在地,击中身体的物什僵硬冰冷,如果猜的不错,该是剑柄,刺客很小心,有意规避了所有的肢体接触,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在那之后,婢女被削去半只耳朵,痛得死去活来,再也不敢造次。
一个心思缜密的刺客肯留下活口的唯一解释,便是这个活口已经毫无威胁可言,凉冰心中透亮,只不曾点破。蔷薇肯日夜相伴,就比什么都要好。
空手而回的蔷薇心情极度挫败,凉冰拥着她,猫儿一般舔抵着对方的圆润耳垂,温声软语地支出一个招儿,说是可以把刺客引出来。按照往日惯例,这桩差事本该落到索顿头上,结果蔷薇坚持揽了下来,援助夏州本就要经过那个地方,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凉冰没有拒绝,她喜欢看蔷薇替自己操心,看她四下奔走不知疲倦的样子。
“夏州之围,能解则解,不能解则退,别逞强。”凉冰一边交代一边将护身软甲穿到蔷薇身上。晏王兵力极盛,对夏州志在必得,凉冰可以不在乎夏州,却无法忽略蔷薇之安危,三万兵马已是手里所能拨出的极限,并不足以抗衡晏州十万大军。她需要蔷薇保持理智,然后平安归来。
至于刺客出没过的青州,在两军交战之际,已变得无足轻重。
哪里探来的刺客行踪?
蔷薇这样问,凉冰用手点着她锁骨一路向下,笑得妩\\媚。物欲横流的俗世里,钱财能够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些买不到的,才是最难应付的。
初冬渐至,冬雨凄寒入骨。
青州是最古老的州郡,先帝曾下过旨,勒令“州兵不入青”,叫治下的偏僻城池得以安详太平,无意中也方便了许多人,尤其那些喜欢暗中行事的刺客们。
带着婢女,蔷薇松开骏马缰绳,慢悠悠走在湿漉漉官道上,青州的斑驳城门隐约可见,入城逗留一晚便将离去,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蹉跎。
马车里的婢女穿着水榭中最常见的藕色长裙,就连容妆打扮,也都和之前一模一样。虽然婢女甚么都没看见,但是外人并不知情,她可以杜撰,说自己其实发现了一些东西,例如端起瓷碗喝水时,刺客不经意落在狭小水面的倒影。天上明月很圆,月光足以照进井底,刺客的频繁来回,还是留下了那么一点“破绽”。
越是谨小慎微的人,越会在意细节的不完美,用婢女做饵,刺客便会上勾。
当凉冰贴上前来、洋洋得意地说出一番算计时,蔷薇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销魂蚀骨,就连存在于奇闻异志里的妖精也都跟着有了新的面孔,一如凉冰般美艳。
蔷薇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颊因心潮澎湃而涌起一丝红晕,微微窘迫,她用力拽住缰绳,粗糙绳索勒入皮肤,拉回了分散思绪。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从旁掠出,凛冽杀气惊得坐骑撂蹄嘶鸣,险些把蔷薇颠下马背。
花叶楼的刺客!
凉冰所料分毫不差,引蛇出洞凑了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