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天生腐骨

3、第3章 重逢

　　陈清只稍微愣了一下，便收起了心思，恭恭敬敬地冲面前的人抱拳低头。
　　“仙君。”
　　大半夜的，陈清这身体原本就眼花，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不管对方有没有认出“陈情”来，他都断不会承认的，索性便装成了个路人。
　　好在，晏飞羡也的确没有认出他来。
　　二十年前的陈情还没有这么老，更没有留这么长的胡子，穿这么破的衣服。平日里两人见面本来就少，就算见了，晏飞羡也喜欢拿鼻子看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认出他。
　　晏飞羡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又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依旧还是陈情记忆中那副样子，冷清孤傲，对人爱答不理。
　　陈清弓着身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接话，就当他以为对方依旧离开了时，却发现对方正盯着他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坟头发呆。
　　陈清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
　　“仙君，这是小老儿给那位葬身大火的修士立的衣冠冢。”
　　虽然看着简陋了些，但多少是自己的一片心意，想来这晏飞羡也不会为这种事情为难自己。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站在他面前的人这次倒是终于有了反应。
　　“你认识这房子的主人？”
　　“不算特别熟识……”陈清料定了对方是没有认出自己来的，索性也从容地和对方对答起来，“只是偶尔路过这山包的时候，得见过这屋子里的主人几次。”
　　“既然不熟，那你怎知他是死是活？！”
　　严厉的语气突然向陈清扫来，没想到一个衣冠冢还真的惹到了这人。
　　好在，他陈清也不是个好人的主，当即便做出了惊吓的模样，接过了对方的话。
　　“我见这人生活在这里多年似乎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来往，他一个人上路挺孤独的，适才自作主张给他寻了个归处……”
　　杀人比不过诛心，他这一席话显然是要让晏飞羡疼上一阵子的，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指责“陈情”的不是，但眼前这人却是最没资格。
　　他这是在拐着弯的骂晏飞羡无情无义呢……
　　果然，刚刚还站在他面前剑拔弩张的人，转瞬间焉了气。
　　晏飞羡不再看他，盯着那小坟堆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喃喃自语的声音——
　　“他……真的死了？”
　　“应该是死得不能再透彻了，之前好多山上的仙人弟子都来确认过了，说这火把他烧得灰都没剩。”陈清倒也是个狠心的主，打击起人来不留余地。
　　“也是，否则他不会把自己得剑也落下……”
　　空气中继续传来对方的声音，不过这话倒像是晏飞羡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陈清扬起眼角打量，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提着原本属于陈情的佩剑。正是之前陈清故意丢掉在破草屋里没带走的那把，只是这会儿又被人从那烧完的废墟中拾了出来。
　　陈清瞧着那雕花佩剑，顿时又升腾起了一阵惋惜之感。
　　倒也不是他陈清不想要那剑，那青元剑倒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原本就是当初晏飞羡跑他师祖那里去求来送给陈情的。
　　晏飞羡送出的东西能差到哪里去？
　　如果可以带走，陈清也想直接带走……
　　可惜，陈情冲阶失败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没有到外人所猜测的那般达到“爆体而亡”的程度，这么多年修炼出的功力却真的一下子归了零。
　　原本当年陈情让那青元剑认主的时候，那剑灵就认得心不甘情不愿，全靠晏飞羡留在他身上的一丝气息帮忙镇压，如今他一下子成为了一个普通凡人，怎么可能还使得动那灵剑……
　　陈清体内没了功力，那青云剑似有千万斤厚重，他摸得到拿不到，想来那仙剑不凡，应该不会被这点小火影响，最后只能任由对方跟着屋子里的其他杂物一起埋葬在大火中。
　　不过，现在被晏飞羡拿回去了也好，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那宝剑有灵，陈情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其认可，可见这人与剑之间实在是没有缘分。
　　想到这里的陈清却是一愣，总算有点明白过来，晏飞羡会如此及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这青元剑原本就是靠着晏飞羡留下的气息镇压的，若非对方察觉到了那丝气息的消失，想必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得知“陈情出事”的这个事实。
　　也好，也好，难怪对方丝毫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说辞，也省得陈清再找借口解释。
　　“仙君若是无事，小老儿就告辞了。”
　　陈清拍拍身上的衣服，不打算和对方在这里继续耗下去，忙了一下午实在是累了。
　　“为什么不刻上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这晏飞羡发什么神经，却是揪着他不放了。
　　陈清刚走两步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那空荡荡的木板一眼，只得耐心地解释：“仙君，小老儿不识得此人。”
　　当然，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没有工具刻字。
　　陈情唯一的佩剑被他留在了破草屋里，关键他还使唤不动那玩意。
　　晏飞羡这厮举动，简直就是没事找茬，强人所难了。
　　“他叫陈情，并非无名修士，亦是我的……”
　　晏飞羡的声音顿了顿，后面半句似乎难住了他。
　　“仙君，小老儿我不识字。”
　　陈清也懒得再等，直接拱了拱手，露出了为难的样子。
　　反正要让他再给木板刻上名字这种事，他是绝对不干的。
　　“……”晏飞羡愣了一愣，难得从悲凉的气氛中拉回了神思，有些意外地打量了陈清一眼，最后在夜色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冲陈清挥手道，“你且走吧……”
　　见他不再拉着自己唠叨，陈清索性连话都懒得回，拍拍袖子赶紧溜。
　　晏飞羡看着那老者离开的方向，兀自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许是平时被人追捧得太久了，第一次遇到对自己不耐烦的人，他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个生活在云虚山脚的普通农户。
　　等那老人家一走，他倒是终于收回了神思，将目光又转向了面前的小坟堆。
　　的确，没人比他更清楚陈情究竟是死是活这件事了。
　　他曾以为，只要陈情还留在云虚山下追逐着自己的脚步，他就能够随时回头看到对方。
　　陈情的存在虽然让他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却是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儿时那五年的感情早已经根深蒂固地种在了他们的血液里，和这人呆在一起他从来都是最安心的。
　　对方的心思一览无余，也从来不会伤他害他，所以，哪怕自己明知道对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还是想要留着他拘着他，最好他们能够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可他终究还是疏忽了，谁也没办法为谁永远的留在原地。
　　晏飞羡自从修道以来，潜心修行，坚守己任，他对得起云虚派的长辈们，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唯独对不起一个叫“陈情”的人。
　　晏飞羡走向坟头，缓缓蹲下，在空白的木板上面刻下对方的名字时，似乎一下子就耗费完了他一生的力气。待他再度起身时，眼角已泛起了血丝，竟是心魔突生的征兆。
　　******
　　陈清摸黑离开了云虚山，直到遇到了田野里的农户才跑去敲门得了休息。
　　他这具身体还是不宜过度劳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陈清不想自己又被折腾没了。
　　躺在乡野草床上，陈清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初来异界，陈清还来不及考虑太多的事情，首先就被“体力不支”这个难处击倒了。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玄乎，即便身体已经受不了劳累了，还有人跑梦里去纠缠他。
　　一片朦胧的雾色中，陈清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漂浮着的老人，死死地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自己这是在梦境里，否则不会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已死之人”。
　　这想法当然是不对的，分明是他占的别人身体，那模样原本就不是他的。
　　可陈清却觉得自己和原主已经两清了，已经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具垂暮之体是属于自己的事实，自然不可能给陈情好脸色看。
　　梦里的陈情倒也知趣，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摆手解释。
　　“阁下不必担心，陈某自作自受，如今已经魂体分离，自是不会再和阁下抢这躯壳的。”
　　不得不说，原主的心肠可比他好多了，乃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陈清的性情略有收敛，他都得归功在对方的身上。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陈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尴尬的处境。
　　他收敛了神色，然后拿眼睛偷偷地打量对方藏在黑雾里的那双脚，这人变成了鬼之后，果然就只能漂着了吗……
　　老者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思忖片刻，继续托梦道：“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阁下年纪轻轻别突然殒命，这求生意识自然极为强烈，陈某垂暮之姿，就算是想抢也是有心无力的。想来你和我这肉身也是有些缘分的，现如今既然已经夺舍成功，日后便请善待它吧……”
　　陈清低头瞧了瞧自己，这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前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