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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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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童一直都知道祁因家困难,可困难到要辍学的地步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上次你写信的时候说你妈妈得了肺炎,难道是因为治疗……”
祁因摇头打断她的话:“不止是肺炎,她根本就没好过。可能有乐观过一阵子,但表姑那次来我家里大闹我妈和她拉拉扯扯摔倒之后情况就越来越差。褥疮、沉积性肺炎反反复复从来没好明白过,这边刚刚有点起色那头又来了,全都是并发症。还有一些我没跟你说过,我妈失禁很久了,全都得我擦洗,光是照顾她就会耗费我所有的时间。我一年中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事。”
“那你中考还考上了一中,你很聪明的,日语也好钢琴也好,你全部都一学就会,我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了,你不能不上学!”
王昱童有些激动得过分,引得路人回头看。王昱童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就盯着祁因,想多说一些更有说服力的话让她回心转意。
“钢琴?我从来都没弹过什么钢琴。你根本不明白。”从祁因脸上闪过一丝心烦,被王昱童看个正着。祁因很快转身背对着她:“我们别在路边吵了,去河边吧。”
没有等她回应,祁因独自穿过窄窄的马路往河边的方向走。王昱童用手背擦了眼泪跟在她身后。
祁因依旧穿着她熟悉的校服,校服发黄变形,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油渍。白色拖鞋的跟也坏了,塌了一块,走起路来深深浅浅。王昱童记得这双鞋,她们初二暑假时买的,之后每年夏天都有它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地来到河边,一路上祁因都没有转过身来等她,面对着奔流不息的河面很久也不说话。王昱童不敢打扰她,就望着她的背影跟她一起沉默着。
这种场面王昱童不熟悉。
她向来有话直说,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嬉笑怒骂,没有沉默。沉默充满着未知,未知让人恐惧。可她必须说点什么才好,才能表现出对祁因现在窘境的在意。
“我会跟我爸妈说的。”王昱童承诺,“你不能不上学,我让我爸妈帮你出学费……”
“小童。”祁因非常郑重地对她说,“我收了很多人的钱。妇联的,厂工会的,陌生叔叔的……我拿他们的钱已经很不要脸了,可你们家的钱我绝对不能要。绝对不行。”
“为什么?”
祁因胸口起伏了一下,像是将刚才失控外露的情绪统统收回,把目光从王昱童脸上撤走:“不为什么。”
“你可以接受别人的帮助,除了我们家?”王昱童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躁愤怒又不知所措,说出的话没有时间思考任何逻辑,想到什么就往外蹦:“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跟我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离开日光城?我不是回来看你了吗?我说到做到的,我有好好学习,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大学,你怎么能说辍学就辍学呢?!”
“你没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对你没怎样吧,你来找我我不也跟你出来了么?”
王昱童上前拉住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反反复复只会问这一句:“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吧?我……打电话太少了?还是写信太短了?我也想每天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中考之前压力真的很大,我妈还给我报了补习班周六日都要上课。我不是在找借口,真的,一抽出时间我就给你电话了,信也从来没落下对不对?我妈说了,我高三要回来考试,有一整年的时间我都可以陪你,再等我两年,很快的,我……”
祁因依旧不为所动,甚至笑了起来:“回来陪我干嘛?我要上班也挺忙的。你好好学习吧,考个好大学说出去我也有面子。我可以跟别人说,你看,我朋友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朋友?”王昱童找到了最关键的词,总算明白怪异的气氛源头在何处,“你说我只是你朋友?”
“嗯?你不是我朋友吗?”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不记得了吗?我说过我们毕业以后就住在一起,你也答应了,你都不记得了?”
祁因面无表情。
“好,这些不记得了,难道我们接吻的事你也……”
“王昱童。”祁因再次生硬地打断她,这回王昱童做好了准备,她倒是要看看祁因还有什么话能说。
祁因往后退,边退边笑,甜甜的梨涡在夕阳的河岸边若隐若现。
那曾是她认定世间最美的笑容。
“那么恶心的事你还记得啊?”
祁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坏得差不多了也没人修,不过她记得路面上所有的坑在哪儿,闭着眼也能避开。
走在卫生所楼梯上,张婕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开口:
“没想到你还能对她这么狠,还以为狠话都是留给我的。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拿我当挡箭牌呢?她有多讨厌我啊?”
祁因没理会她,继续上楼,走到二楼开门时张婕说:“你结婚日子定了吗?到时候一定给我发喜帖,我也好给你包个大红包。哎?你伴娘找好了吗?给你当伴娘也行。”
张婕极尽所能地想要激怒祁因,既然看不到她开心的样子,愤怒的表情也不错。
祁因向来对她不冷不热,只有当初她误会祁因和宋仁济有不道德交易时气得骂了人。这一年多来发生太多事,祁因对外界给予的刺激给予的回应倒是越来越平淡,整个人变钝了,目光都是涣散的。
“你那个老公又高又帅,家里有车有房,结婚金子给足八两八不是问题吧?你和你妈妈也算是有救了。古有卖身葬父,今有你卖身救母,太让人感动了。”
祁因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往下看着满怀期待的张婕,说:
“回去吧,挺晚了。”
青色的木门不带任何情绪地被关上,在寂静的黑夜中之发出“咔”地一小声。
张婕站在夜气沉沉的厂区里,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祁因把凉透的醋溜白菜从锅里盛出来码在盘子里,装了还残留点热气的米饭独自坐在桌上,一筷子一筷子安静地吃着。
杨素已经绝食两天了,之前祁因还哄哄她,现在完全不想哄。
吃了两口就累了,醋溜白菜吃了好几年,恶心。
祁因拿着筷子的手臂靠在桌边,从小窗户外看出去,夜空灿烂,繁星无数,居然时不时还有流星划过。
没有许愿,她只是想,小童在北京的时候是不是也能遇见这么漂亮的星空?
王昱童回家之后就去浴室了,说要洗澡,一洗洗了一个多小时都没出来,把喝茶喝成习惯的一家人憋在外面坐立难安。
小舅满屋子走,跟他姐说:“女孩子洗澡时间长很正常,但我真是快憋不住了,你去问问小童还有多久?”
仇秀珍也忍了半天,敲敲卫生间的门问:“小童啊,你还要多久才能好?我们等着上厕所呢。”
问完里面也没动静,姐弟俩互看一眼,还是外婆发话了:“再问问看,不要是出什么事了,我看小童回家时就不太对劲。”
仇秀珍心刚被提起来门就开了,王昱童抱着浴巾低头出来,一声不吭从她们之间穿过去,去卧室。
“小童?你这就睡了?头发还湿湿的!”
外婆在自己的脸上往下划了两道,示意王昱童这是哭了,仇秀珍一脸担忧看向卧室,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孩子聊聊,谈个心。可王昱童长大了,尤其是这两年总强调什么个人空间,硬问的话肯定惹她反感。
难道跟祁因吵架了?还是一年没见生疏了,心里难受?
算了,谁年轻时没点心事,让她先自己消化消化吧。
等明早起来看看再说。
湿漉漉的长发散在床上,把被子和枕头弄得都是水迹。
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
在祁因否定了曾经的亲密,说她一到20岁就要去结婚的这天,王昱童忽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考上重点高中有何意义,以后要何去何从。
一想到从此以后祁因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许很快要变成妈妈时,王昱童很惶恐更是难过,仿佛未曾想过的未来没有任何预示硬推到了面前,非要她接受。
她辗转反侧,回忆起无数和祁因共度的美好时光,她的笑容和所有清晰的场景被她反复回味,越回味越伤心。
她想起蒋茂完全不打招呼的死亡,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生命之中,以后再也无法相见。
或许祁因也是如此。
人与人的分离都是单方面的死亡。
在失去的极端痛苦中,王昱童独自熬过了青春期最漫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