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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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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
“同学们请注意,我再次提醒你们,请在12月17日之前,也就是最迟在2周之后,交来你们的期末作业——开国将领评述。请选择一个你们最为感兴趣的人物作为分析对象。”费沙国立第一中学历史课□□用一成不变的嗓音布置作业。
“爸爸,今天老师留作业,要写一位将领的评述,我可不可以把您作为评述的对象?”14岁的菲尼热切地望着悠闲坐在沙发上的米达麦亚,最上层天空色的眼中充满对父亲的钦敬。
“将领评述啊?”米达麦亚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写罗严塔尔元帅怎么样?”
“他是个叛徒啊!他辜负了莱因哈特陛下的信任,背叛了国家和人民,而且……而且还和父亲打仗,这种坏人我才不要写!”
“你怎么可以……”米达麦亚霍然站起来,看到菲尼明显瑟缩了一下,愤怒的话语转为无声叹息,“这是历史课本上讲的?”
“是啊,”菲尼挺了挺腰杆,用处于变声期的稚嫩嗓音大声背出前不久刚学过的知识点,“罗严塔尔于新帝国历2年10月叛变,被剥夺元帅称号和总督职位,同年12 月在第二次蓝提马利欧会战中败于米达麦亚元帅率领的帝国军下,重伤身亡。先皇陛下出于恩典归还其元帅封号……一个叛徒,一个和爸爸打仗的叛徒,我觉得他算不上好人啊,有什么值得评述的?”
“‘好人’?‘好人’与‘坏人’,一字之差究竟有多远呢?是非功过,并不象算术那样简单明确。”凝重的目光中映出菲尼显而易见的茫然神情,米达麦亚无声的叹了口气,接着说,“罗严塔尔是你的……是我生平最重要的朋友,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他始终拥有我的尊重。我不希望你象寻常人那样被表象迷惑,事实或许并不如课本上白纸黑字那样容易让人接受,但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抹去或掩盖的真实存在。”看到菲尼不知所措的眼神,米达麦亚微微苦笑着:“随便你吧,选一个你感兴趣的人物去完成作业。”伸出宽厚的手掌轻拍菲尼的头,“不明白我刚才的话?那么忘掉吧,小孩子拥有令人羡慕的遗忘的权利啊。”
呆呆看着敛去平日笑容的父亲,菲尼转过身,望着起居室不引人注目的方桌上那张罗严塔尔元帅的照片。相片上的男子拥有一双左蓝右黑的金银妖瞳,摄人的眼光令人心存畏惧却又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很难看透的一个人呢!深沉内敛却又张扬着逼人的光彩。他真的和爽直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吗?那么为什么还要打仗呢?他不是战败被杀掉的吗?他不是曾被定为叛徒吗?报章书籍上关于他的战功方面的东西少得可怜,父亲也很少与我谈论他,却每天都会带着我站在这里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夜晚,菲尼坐在电脑前,利用从父亲那里“偷”来的特殊账号进入皇家图书馆B级特种资料阅览库。在检索名条上,飞快地打着“奥斯卡•冯•罗严塔尔”……
盯着荧光屏,菲尼几乎用尽自己全部的耐心才把这些关于罗严塔尔元帅的各类文章粗略地分了类。罗严塔尔元帅还真不是个值得钦佩的人啊!他战败后出版的谴责性质的文章足有2568篇,但包括综述在内的含有他战功纪录的文章只有66篇,另外还有>4000篇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及其衍生故事。父亲为什么对这个花心远大于忠心的家伙那么推崇呢?支着脑袋,菲尼呆坐在椅子上,不停打着呵欠。
“菲尼,怎么还不休息呢?”
“妈妈,我就要睡了。啊,妈妈,您觉得罗严塔尔元帅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忽然想到这个话题?”
“老师留作业嘛。他是父亲的朋友,妈妈一定跟他见过很多次喽,告诉我好不好?”
“他是一个……怎么说呢?虽然很多地方我不欣赏,但我不得不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毕竟,他赢得了你父亲的尊重啊,那么,他作为你父亲的朋友,也同时拥有我的尊重。”
“什么意思?”
“艾芳,该休息了”米达麦亚忽然走过来,“孩子,别人的话都只能是参考,答案需要你自己寻找。不要被别人影响,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审视和评价,不要辜负你的父亲。”
菲尼呆呆望着父母的身影,又一次陷入沉思中。
两天后,菲尼终于查到曾任罗严塔尔奶妈的罗约娜夫人现在正住在费沙。鼓足勇气,菲尼终于见到了这位早已含饴弄孙的妇人。
“奥斯卡,一个别人几乎都忘掉的名字啊。年轻人,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我想知道所有有关罗严塔尔元帅的事,任何事都可以,拜托您了。”
“他上军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家里见过他了。让我想想,他离开家那年正好17岁。我想,他是怀着解脱的心情离开那个地方的吧。”老妇人看着满脸问号的菲尼,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你的父母很疼爱你吧,真是幸福的小孩。你一定不会想到,奥斯卡从他出生时起,就没有见到过父母的笑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父母,母亲癫狂,父亲酗酒,整个家充满了狂乱,暴躁,悲伤和无尽的怨恨。奥斯卡小时候,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的,但每次我帮他上药,他总是很倔强地忍着疼,即使把嘴唇咬得血迹斑斑也不流一滴眼泪。”老妇人沉浸在回忆中,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着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菲尼惊问。母亲偶尔的怨怪和父亲难得的斥责自己都会很难过,他简直无法想象年幼的罗严塔尔是如何度过那漫长的岁月的。
“你怎么看金银妖瞳?”
“呃……很漂亮,很特别。”回想着照片上摄人心魄的容颜,菲尼小心地措辞。
“没有错,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到差点被亲生母亲亲手挖出来。”听到菲尼抽冷气的声音,夫人接着说,“传闻中奥斯卡的母亲,蕾奥娜拉夫人有一位黑眼情人,而奥斯卡父母都是蓝眼睛……你明白了吗?所以,作为妻子背叛丈夫的证据存在的奥斯卡是无法领略家庭幸福的。”
……
夜晚,从罗约娜夫人家回来就一直躲在书房的菲尼回想着白天听到的一切。噩梦般的童年到底在你心里烙印下什么呢?对女人的不信任吗?不由得想起这两天读到过 n遍的所谓罗严塔尔名言‘女人这种生物,天生就是为了背叛男人而存在的。’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愤怒得想把那个偏激的家伙从坟墓里揪出来打一顿,但现在,却只能感到莫明的疼痛。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母亲——背叛和遗弃之后,是否还有勇气去相信别人呢?尤其是带着特殊企图的那些形形色色追逐不停的女人?还记得今年情人节,被一个外校的师姐截在回家的路上,那些露骨而廉价的表白令他现在想起来还浑身不自在,并且从此对年龄相近的女孩总是保持距离。倘若是罗严塔尔碰到这种情况又会怎么想呢?他是否会猜测他的母亲也曾如此纠缠一个黑眼的男人然后又为了金钱和地位狼狈地逃开?他怎样才能相信那些廉价的“爱” 字中有他不断寻找的真情呢?从不讳言‘不相信女人’的罗严塔尔元帅居然被公认为‘帝国名花终结者’,真是一种讽刺!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投考军校的呢?菲尼咬着笔杆,思考着。只是为了逃离那个家庭吗?盯着荧光屏上罗严塔尔在军校的成绩单,>90的平均分,成绩高得令人嫉妒。眼前又浮现出照片上那双闪着锐利目光的异色双眸,俊秀而难掩霸气的脸庞。难道是因为自卑?因为身世产生的彷徨?一般人轻易做到的自我肯定在罗严塔尔看来竟然出奇困难,以至不得不凭借外界的反应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从出生起就被至亲否定了存在的价值,在自我怀疑构成的心灵势阱中徘徊,所以不断努力,寻求一切机会展现才能。那么,投考军校,把自己置身于枪林弹雨中,应该是那个时候最简单的出人投地的方式吧。
在一篇文章很不起眼的角落,记录着罗严塔尔为救出被不公正地囚于囹圄的米达麦亚而投效莱因哈特的过程。这么说,爸爸的命是罗严塔尔救的?为了朋友,赌上前途乃至性命,是不是值得呢?太冒险了吧。虽然那篇文章用很大篇幅论述罗严塔尔是个阴险的投机家,但菲尼依然由衷的感动。想到亚力克偷偷告诉自己那些长辈对自己的评价—— ‘攻于心计,不可深交’——不由得摇头苦笑,‘我是不是也会象罗严塔尔元帅那样为了朋友不惜孤注一掷呢?’沉思良久,却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数天后,菲尼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床上发呆。
“菲尼,今天是周末,怎么闷闷不乐的?天!你昨晚没有睡好吗?”艾芳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功课上有点小问题。”
“还在为罗严塔尔元帅的评述发愁?”
“嗯。妈妈,您说他为什么会叛变呢?他为什么会对爸爸说‘皇帝就拜托你了’?他受伤后为什么不医治呢?”
…………
再一次仔细阅读了有关“双璧争霸战”的所有细节,菲尼疲惫地把自己抛到沙发上。他为什么叛变呢?宁肯失去一切只为了维持所谓的自尊?罗严塔尔童年的经历又一次在菲尼眼前浮现。自尊,也许是他仅剩的了吧。骄傲包裹着彷徨,敏感却故作坚强。被至亲遗弃的自己,什么才是他所能相信所能依靠的呢?赫赫战功也不能平复心中的伤痛吧?所以只好不停地奋斗,不断追逐枪火,在鲜血和汗水中寻找存在的意义。那么野心呢?想起自己也曾加入声讨者的行列,在课堂上慷慨陈辞,把罗严塔尔的已经被批判过十余年的“罪行”归结为个人野心的极度膨胀,菲尼苦笑出声:谁不想“雁过留声”?因为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原本合理的一切就变成了罪恶?给自己一个目标,证明曾经活过,给自己一个理由,去实践“既然活着就要做点什么”的愿望,这也是错的吗?
遇到莱因哈特陛下,成就了罗严塔尔,在先皇导演的舞台上,罗严塔尔得到了最大的演出空间,一场又一场战斗、战役、会战;等身的功勋,元帅的封号,强大的权势……光鲜的一切覆盖着儿时得伤痛。但遇到莱因哈特先皇,也断送了罗严塔尔。同样出色同样强势的两个人,只有毁灭才是获取和平的终途吧?还记得小时候去参观钻石加工厂,世界上最坚硬最纯粹的晶体,只有用相同的物质才能切割开。钻石相互碰撞的一瞬,刺耳的尖锐声音和着飞溅的碎屑洋溢着令人心碎的美丽。在那里,碰撞绝不是一种伤害,相反的,那是为了更为夺目的光彩所必经的阵痛。背叛,究竟离忠诚有多远呢?或许,这场无奈的战争正是莱因哈特陛下所期待的?在魔术师杨威利逝去之后,在全宇宙臣服在黄金狮子脚下之后,为战争而生的霸主也在渴求着一个新目标的出现以唤醒生命的激情。所以,罗严塔尔按照他的心愿,在不归之路上,背负背叛者的罪名,在另一个极端实践着自己的忠诚……
菲尼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把脸埋在沙发靠垫里,哽咽着:‘我居然在为一个叛逆者哭泣,思想品德课的老师看到一定会晕倒吧。’自嘲地翘起嘴角,菲尼胡乱擦干眼睛,信手翻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生物教材以平复心情。“生物体在受到环境的威胁或发现在这环境中已无立身之处或无法起到作用时会产生自我毁灭的倾向”白纸黑字刺痛了双目。失去君主的信任,为宵小所陷害,被同侪怀疑,骄傲的孤立的罗严塔尔开始自我毁灭吗?所以不屑辩解,所以宁肯采取最激烈的方式了断,所以即使血染军装也不肯就医……眼圈发酸,菲尼合上书别过头……
12月16日,晴朗而寒冷的夜,米达麦亚家庭院
菲尼拨弄着手上厚厚一叠《罗严塔尔元帅评述》,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才华横溢的,彷徨的,风流的,寂寞的,忠诚的,叛逆的……那样浓墨重彩地在青史上写下 名字,又转瞬消失,如流星划过天际,炽烈却不留痕迹。或许根本就没有人了解您,包括我的父亲。我实在不自量力,希求能客观的认识您,希求能够对您做一份完全公正的评述。但了解得越多,我越惶惑,不经意间陷了下去,陷在对您的崇敬、仰慕和同情乃至怜悯间无力自拔……刚才听父亲说,今天是您的忌日,您在那个世界里是不是也能感觉到严冬的寒意呢?我把这篇毫无学术价值的东西连同我的钦敬一同献给您——我从来不曾了解但却越来越尊敬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风渐起,菲尼用打火机点燃报告,火焰随风在深邃的夜空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