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十三邀》又美人

2、第 2 章

　　三日前。
　　她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到璟王府的藏书阁，提着新制的白底绣荷叶薄裙，噔噔噔，极快地攀上木梯，滚进书推里。
　　她蛮喜欢这种偷来的时间，虽说每天只有一个时辰，但在这个时辰里，她不必浣洗衣物，不必烧菜，也不必和侍从们一同练些不知是什么的功夫。
　　只要不干活，每天看看书简直是享受。
　　她算的精细，每日在藏书阁里消遣一个时辰，等时辰满，悄悄出去，正是刚刚入夜，在阁楼的角落里停留半盏茶时间，就能看见璟王的身影。
　　六年来，每日的模样都不同，倒是都比前一日的好看一点。
　　唔，她在想什么。言媛稚拿书盖脸。
　　不成想却睡着了。

　　再醒来时，月光丝丝缕缕地从天窗漏下，她迷迷糊糊地盯着自己赤着的脚，木屐早已不知被踢到何处去了。
　　更让她感到头疼的是，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阁楼底有一方活动的门板，底下正对的是璟王的书房，她趴在地上，轻轻移开一条缝，烛光和人声一同传来。
　　殿下已经回来了。
　　她撇撇嘴，看来得多等两个时辰了。

　　“殿下，真的不要紧吗？”问询的是璟王身边的一个随侍，姓陆，璟王不喜记名，就叫他小六。
　　“有什么要紧，不就是一点污名。”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
　　小六跳起来：“殿下！那哪里是一点！现在说您心怀不轨，说不定……说不定过两日就要造谣您谋反了！”
　　“好了，顺顺毛，你自己都说是造谣了。”他抬眼，木梯一角有只木屐，尺寸不大，眯了眯眼，“查了吗？”
　　“查了！是从宫里新得宠的一位夫人嘴里传出来的。”小六在“新得宠”三字上重重咬了一口，“宫里已经传遍了，现在和宫里有牵扯的那些个宅院，也在传。”
　　瞧那木梯，再往上，顶窗似乎在颤动，他轻声道：“这可不大好。”
　　小六深表赞同：“嗯！”
　　他收回视线：“行，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啊？”
　　“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
　　小六挠挠头：“殿下，要不我们也往宫里送点美人，现在陛下后宫的那些妃子，全是嫉妒您的那些臣子家出去的。”
　　“有道理，可是六儿啊，咱们王府哪儿来的女眷，难不成你想让本王把宁氏送进宫？”宁氏是璟王的乳母，在璟王府颐养天年。
　　“那可不行，不行不行！”小六急的团团转，“也不能举荐和璟王府关系较近的家族女子，毕竟……毕竟那些姑娘都更想嫁进咱们府邸……”
　　小六被璟王拖了出去。

　　都出去了？言媛稚小心翼翼地攀下木梯，她太慌了，一心只想快点溜出去，无暇顾及落下的木屐。
　　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四下瞧了瞧，没有人，绕过假山石，等穿过前面那扇月亮门，就可以避开王府的侍从，跑向宁氏的院落。
　　月在云后，藏书阁附近树影婆娑，冷飕飕的。
　　月亮门前有人。
　　是璟王立在那里。
　　那一袭素白秋裳如天上莹莹月色，起先在暗处，如在云里，瞧不真切，待看清时，是拨云见月。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眼眸深邃，近在眼前，又灿若星辰，带着笑，让人动不了。
　　言媛稚僵在原地，脑子里拼命想着，该如何去行礼，该如何介绍自己，他那么忙，一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的王府。
　　或许要被他当成贼了。
　　“殿下……”她懊恼地开口，不知道要先说什么。
　　风凉凉的，裹挟着她的局促。
　　“是你啊，宁氏的养女。”他细长的眼睛打量了会儿，又笑着移开视线，“小丫头长的倒挺快。”

　　绕过月亮门，有一方池塘，红鲤争着要戏那道莹白的影。
　　“来府里六年了？”
　　颀长玉立的背影在眼前，媛稚垂下眼睫，低低应声。
　　他转过身来，近处看，能看清他的棱角，双颊和鼻翼是浓墨勾勒出来的，眉眼以光晕来渲染，里面带了点慵懒的笑意，恰似江南烟雨。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宁和。”她后退一步，秋夜的石砖路满是凉气，藏在裙里的脚有些耐不住。
　　他略沉吟了下：“我叫季斐然。”
　　她诧异地抬眼。
　　季斐然，这就是璟王的名字？
　　“怎么，你不信？”
　　“我信啊。”她眨眨眼，抿嘴笑。
　　“小丫头。”他垂眉看她。
　　“嗯？”她对上他的视线，却发现他在出神。
　　他在想什么？
　　“抱歉。”他说，“你们可能快要离开王府了。”
　　什么！她脑袋里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裂开了。
　　“璟王府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也被陛下怀疑忠奸，你今日看到的这些亭台楼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他低声道，“趁王府还没倒，你带着你养母离开吧。”
　　竟然……竟然是在为她们考虑么？
　　她吸了吸鼻子：“殿下是忠臣。”
　　季斐然在看那些鱼，追逐着，跳跃的，不知疲倦。
　　他的沉默给了她多说一点的勇气。
　　“殿下每日都在府中批阅军务到深夜，还在藏书阁阅书一两个时辰。若殿下为奸臣，首先应该广杰朋党，每日声色犬马，数日不见得回府一趟才对。”
　　“陛下不应听信谣言，怀疑殿下。”
　　可是陛下听了，陛下若不迟疑，又为何会放任一个尚未在宫中站稳脚跟的宠妃大肆造谣朝中肱骨之臣。
　　只需呵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那谣言早就被掐灭在她能听到之前了。
　　陛下竟然疑心璟王到不遮掩的地步了吗？
　　“所以说，璟王府很危险。”素白的袍角擦过她的手臂，他坐在池边的白石上，示意她也坐上去。
　　她乖乖坐下，脚离了地，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双脚在裙底小动静地搓着。
　　“我想，或许我可以帮到王爷。”她壮着胆子道，“王爷把我献给陛下吧。”
　　季斐然双眸一凛，只是一瞬，形似桃花的眼掩不住危险的气息。
　　半晌，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小丫头，你不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