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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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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肖琸许久未来府上寻过我,只怕是偷偷躲着宫里独自垂泪去了。
我起初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毕竟是占了他心爱之人的身体。
可我又想到那不知是梦是醒时见到李思睿怀抱陶嘉月的场景,又觉似乎是扯平了。
反正谁都未得到想要的人,我也很伤心难过。
……
红叶受命,将我关在房间里学刺绣。
按照陶清濯和聂氏的要求,我必须要认真完成一幅刺绣,在肖琸生辰那日当做礼物,送给肖琸赔礼道歉,还夹杂了一些重修旧好的意思。
不情不愿,我并不上心这事,指尖都被自己戳成了马蜂窝,水平进展却十分有限。
聂氏每每拿到我的作品,唉声叹气,满是无解。
想来陶嘉月应当十分精通此项。
一次聂氏将红叶叫出屋去,悄声问:“这失忆……难不成还会忘了如何刺绣?”
红叶摇摇头。
而这阵子,我一边学刺绣,也一边认真思量过生死的可能性。
一是乖乖待在府上,接收命运安排,嫁给肖琸,我必能活下来,但只能嫁给不爱之人,并忍受肖琸将来的三宫六院三妻四妾。
二是在大婚前逃离,虽然被陶清濯抓来杀掉的可能性极大,但至少我不必结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婚。
再说,府内的池塘已经被抽干填平,再无用处。两次落水都无一例外出现有光,那水中之光若真能令我回到未来,城外那洛溪河可能才是我唯一的希望。
运气好的话,我逃出这里,全力奔向城外,说不定能在陶清濯抓到我之前,就跳入河中,回到来处。
无奈门外有陈疏安,我暂时无法逃跑。
而就算没有陈疏安,这太子太傅府上数十护院,我跳也不能跳,飞也不能飞,打更打不过,只能等时机。
肖琸生辰,宫中设宴,我肯定得出府参与,或那才是最好的机会。
……
这日绣得眼睛酸涩脖子胀痛时,我抬头望向窗外。
雷打不动的,陈疏安的影子一直映在上面,一丝一毫都不曾挪动。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睡着了。
午膳时间,红叶出门去取餐食,我将一张绣花样儿团起,朝他影子扔去。
纸团砸在他身后的窗纸上。
他迅速抽出腰间长剑,四下环顾,并无异样后,他转过头,瞧着那层窗纸,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立直了身体。
红叶拎着食篮回来。
我故意大声说:“把门外那陈疏安也叫进来一起吃吧。”
陈疏安身子明显怔了一下。
“大小姐,这万万不可。”红叶说。
我当然知道不可,男女有别,身份有别,尊卑有别,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有什么不可,再说,那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
说着,我随意端起一盘菜,跑出房间。
红叶追了出来。
陈疏安立马下意识地伸手拦住我:“大小姐,大人说过,没有他的允许,您不可离开房间。”
我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盘子递到他面前:“不过是想给你送点吃的罢了,我哪里离开得了,我又能去哪里呢?”
陈疏安目光还是紧盯着我,未接我手中的东西。
红叶上前来拿过盘子,想说我几句又无从说起,只得对陈疏安道:“大小姐体恤,你应该感谢。”
陈疏安少有地有了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对我低头拱手以谢。
……
大约是白日里茶水喝得过多,这夜睡到三更,我忍不住起身出恭。
我睡眠不错,过去也少有夜起的习惯,来到这里之后似乎也还是头一遭。
我盘算着出门后应当如何应付陈疏安。
若他要紧跟着我,难不成真要他随着我去茅房?
那自然不行,月黑风高,深更半夜,我又穿戴不全的,陌生男子随在身边,怎么想怎么别扭。
想到此,我竟也觉得我似乎在想法上开始与这些古人相近了些,果真是环境造就人,物质决定意识,再在这里待上三年五载,我大概就会真正变成陶嘉月了吧。
也不知陶嘉月在我的时代,是不是也会取代了陶佳悦。
胡思乱想着,我轻声推开房门,一股春日微凉的风灌进脖子。
我浑身发抖了一下。
很是意外的,平日里寸步不离的陈疏安并未在屋外。
我未在意,想来他恐怕是休息去了。于是独自借着朦黄灯笼的光,算是轻车熟路地去了茅房,再一身轻松地原路往回走。
但一阵不一样的风声忽而刮过我耳边。
我站在游廊间,朝那株垂丝海棠处遥遥望去。
风拂云朵,月色乍亮,海棠在澄莹月光下灼灼生辉。满树海棠像是一夜间尽盛,灿如少女绯红脸颊,娇俏柔美,缤纷无暇。
我目光停顿着,单纯地欣赏而赞叹着。
而那阵携卷着古怪的风声又再响起。
只眨眼间,我就见到一个黑影站在了依着海棠树的围墙上。
我还未惊叫出声,那黑影已然望见了我,并也明显地惊异了一下。
是陈疏安。
……
也确是没错,他被安排成为我的贴身护卫也已大半个月,我没有一日夜半三更地出门,大约他也未料到我偏偏就选在了这日出恭。
而我本还以为他是那种恪尽职守的劳动模范,真不想此第一遭夜半上茅房,竟就遇到他擅离职守,溜出府外。
我抓到了有人私自溜号儿,心里有了点盘算,于是得意地缓步走到海棠树下,抬头望着他。
目光正好对准了他凸出的喉结,喉结一点点上下起动。
这个角度来瞧他,他也似乎挂了几分李思睿的模样。
我记得初次见李思睿,是在新生开学典礼上,他代表大二学生致辞欢迎,而我则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下候场。从我所站那角度,恰是望见了他的下颌处,看见他讲话时上下起动的喉结,青涩而干净的脸庞。不知是我那目光太炙热,还是心跳声太剧烈,他突然浅浅地偏了一下头,望了我一眼。
而此时,也不知陈疏安在想什么,他站在墙头,也微微低下头,目光浅淡如月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
我莫名感到心跳就如曾经初见李思睿那样,滞了一拍。
附带着脸上有点不自然的滚烫。
我从他身上别开双眼,嘟囔一句:“我假装没看见吧,我不会告诉我爹。”
“哦?”身后有一阵风吹过,我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地面,连同着有些不甚清晰的揶揄,“小的多谢大小姐饶恕。”
我才懒得管他有没有嘲笑讽刺我,立马回过身,看着他:“但我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就立刻去告诉我爹你擅自出府,你知道我爹的性格,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自然应当为大小姐分忧。”他挑眉,做了个“请讲”的表情。
我话刚要出口,敏锐的余光还是见到了他不动神色地将掌腹放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我心头蓦然恐惧,留了一点谨慎,只言:“到时候再说吧,你只管答应我就好。”
这人身上疑点重重,虽是个下人,但身怀绝学,指不定他根本就不怕我拿陶清濯来威胁他,也说不准我说错了什么他就会立马对我赶尽杀绝毁尸灭迹。
且再等等。
说完,我才准备转身回屋,他则又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靠近我。
我的心脏差一点就从喉咙里跳出,顿时全身僵硬,连路都忘记该怎么走了。
有畏惧害怕,也有心跳面红。
诡异窒息肆虐的感觉。
他没多说话,只伸手从我发上取下一片海棠花瓣。
我失神地看着他的指尖。
“海棠花盛,这些日子倒是适合观花赏月,再配点小酒小菜,自是一乐,大小姐不妨一试。”他说。
……
在聂氏与红叶严密监控和教授下,我终于是将那俗透的鸳鸯荷包给绣好了。
但比起绣娘们的手艺,我的这玩意儿只能称作——
垃圾。
一对鸳鸯绣成了鸭子样。
红叶放了江离、秋兰香草在内。
我嗤嗤鼻。
我这绣工,还真是玷污了这些上好的香草。
等红叶去向聂氏禀报时,我揣着荷包跑出了屋。
这段日子我老老实实地在家刺绣,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儿准备溜出府的征兆,陶清濯对我的管控便终于松了些,默许我在府内四下走走。
当然,我一出门,陈疏安还是会如影随形跟在我身后。
我找了一丛草,把荷包里的上等香草倒了出来,再扯了几根杂草塞进去。
回头便见陈疏安眼角抽了抽。
我满意地将荷包收起来。
“您这是要故意激怒太子殿下?就不怕皇上下旨惩罚?”
我走过陈疏安身旁时,听他低声如是说。
我当然不会认为他在关心我。
我仰头,对着他笑:“怕啊,我当然怕死,所以我会在太子和皇上生气前跳水自尽,那时你可千万别救我,就让我死得透透彻彻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如何?”
陈疏安大概觉得我是个疯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往回走。
有风吹起,海棠树扑簌簌响动,也有落英乱舞。
“你离家来京都,难道不想家吗?”我问陈疏安。
他怔了一下,才答:“自然时常会想,只是……只是家中无亲人了,也不知……不知念谁。”
“我家中还有亲人,”我望着海棠树,思绪被突然汹涌而来的眼泪牵引着,“游子离乡,愁绪断肠,我也许明白你的感受。”
陈疏安本是一贯清冷的目光有了一点异常的温度。
“夜里有空吗?”我说,“再不喝酒赏月,海棠花期就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