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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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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嘉月的孩子出生在冬去春临的一个早晨。
那天我刚准备上朝,嘉月睡在床榻上,称腹部开始有些疼。
我此生共旷朝过两次,一次是她落入水池中昏睡不醒那些日子,一次便是我的小公主降临的这个早晨。
我给孩子取名为“元晞”,寓“晨”。
一切都充满希望。
有了孩子之后,嘉月大约是松了一口气。过去她为肖怿所害,以为此生都无法有后,着实忧郁悲哀过,也差点让我俩再无法相见,如今她便宠那孩子得紧,真真儿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我本想取了肖怿一命的,嘉月劝下了我。
她心善,又将肖芷溪从旧宫中放了出来,精挑细选了一门亲事给她。
依她的说法,肖芷溪曾经倾慕于我,她担心有朝一日出什么问题。
但的确是她想得太多了。仔细算下来,肖芷溪是我晚辈,我瞧着肖芷溪,就和瞧着元靖怀的感觉差不多,着实起不了什么邪念。
况且我已有了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夫复何求。
只不过,我要考虑是肖落林的问题。毕竟他对嘉月的确有过想法,而且他和嘉月之间也还真没有什么远房亲戚的关系,也不知道嘉月瞧着肖落林会是什么感觉。
我问起嘉月此事时,她正逗着元晞玩耍,漫不经心地答:“京中适龄女子众多,你随意择一门不就好了?”
就不好。
我只怕是肖落林在这皇城中待了久了,我看不惯,来日治了他一个什么罪,便落实了我这坏名声。
嘉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瞥我:“我曾听岑儿说,有一次你和一个青楼女子在床榻之上纠缠不清,场面不忍直视,你有空解释一下吗?”
“这……”
“你们做了什么?”
元晞恰时地干嚎了几嗓子,斜眼带笑地看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周岁不到的孩子,居然能用这样的表情!臭孩子。
“只是交换信息。”我干巴巴地说。
“需要到青楼去交换?”
“青楼人多,比较安全。”
“还得在床上交换?”
“知道有人来查,故意做戏,好掩人耳目,”我吞了吞唾沫,“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信?”
容我仔细想想,那些时日,我两面卧底,既将陶清濯的一举一动汇报给肖怿,也会偶尔传点肖怿的动向给陶清濯。身负隐秘,我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只怕是行差踏错,就会连性命都掉了。
我利用了所有我能利用的人,也被所有能利用我的人利用着。
也只有她,与利用无关,是我荆棘人生中唯一一段坦途与光芒。
……
元靖怀向我提议开埠南海码头,通商海外,以充盈国库,我命他全权负责此事。他又言身边缺少得力之人,我便毫不徇私地将肖落林送了过去。
如此,肖落林离嘉月要多远就有多远了。
然而谁知元靖怀这混人有意惹事,上了无数道折子,非要我携妻带女地去他那里参加开海仪式。嘉月在海边生活了一阵子,也想念碧涵,便带了元晞一道去。
碧涵见了我,将那把短剑还给了我。
“元昭若还在世,定不愿见你为他如此,”我说,“还望你为自己将来打算。”
碧涵咬紧了唇。
嘉月抱着元晞躲在房门外偷听,我无意瞥到,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朕为你指一门亲事如何?”
碧涵摇摇头,跪下:“多谢皇上,世间纵有再好的男儿,也不及元昭公子分毫,唯有一愿,望皇上准允。”
“好。”
“皇上若重修元昭公子的陵寝,碧涵愿为元昭公子守灵终身。”她说罢,磕了好几个头。
而夜里,嘉月靠在我肩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她的疑惑。既然碧涵为元昭情根深种,怎可能在初见我时,将我认成了元昭。
即使我和元昭是亲兄弟,但毕竟非是双生,样貌身量偏差极多,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因为以碧涵的身份与能力,无法得知元昭的消息,见我时,知晓我与元昭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此来接近她想要的答案。
她算是心思很重之人,但好在并未有什么算计,将她派去给元昭守灵,即是了却她的愿望,也算是让她不会再与我们有任何关联。
自然,依照嘉月所愿,我也会为她的家人重修陵寝,即使陶清濯生前与我恩恩怨怨,但终究因着嘉月的关系,便不必再计较。
……
肖落林比我记忆中黑了许多,见到我与嘉月时,老老实实地揖礼跪拜。
我身为他的长辈,必然得摆足头面,关怀一下生活起居。
他也与我细说着通商之事。
元晞困倦,嘉月也无心听这些琐碎的事,便带着元晞回去休息。
而我的余光瞧见肖落林的余光跟在了嘉月身上。
我清清嗓子:“落林,你于南海通商有着大功,朕必得赏你,爵位金银不在话下……”
说着,我朝元靖怀使了眼色。
元靖怀深知我意,立马接话:“这些玩意儿总归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请皇上赐一门婚,美人在怀,儿孙绕膝,这才算是实在。”
“臣……”肖落林面色煞白,不愿从,但不敢不从。
“那便请皇上给个旨意,”元靖怀给了一个台阶,“臣愿尽心为落林择一门好亲事。”
我自然准允。
元靖怀费尽周折叫我来南海,不就是为了解我此心结,我怎能不允。
……
元晞已由乳母带着睡觉,我便牵着嘉月到海边散步。
星子稀疏,月色妩媚。
我与嘉月并肩坐于海边礁石之上。
海中有一些暗暗的光亮流淌。
“据说是一种鱼,身上会发光,”嘉月声音很低,说,“我以前只要看见水中有光,就会想跳下去。”
我想起她未出阁前的种种古怪行为,静听着她说话。
“只要有那道光,我就会去到另外一个地方。”
“北方还是南方?或者是海外?”
“都不是,”她笑笑,“是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很远,车马船都无法到达。”
“那个地方很好吗?”我问。
“挺好的,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你,”她坐直身子,抬头望着我,眼中闪烁着星光,“所以我千里迢迢地回来了,留在了你身边。”
真是奇怪的话。
但我不介意,只要她在身边就行。
“你还会再去那里吗?”我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不会再去了……”
她靠在我怀里,声音低哑,像是快睡着了似的,只有海风卷起她的发丝,挠在我的下巴和颈上,很痒,而我怕惊动了她,只能忍着不动,听到她的喘息越来越低缓,果真是入了梦境。
她嘴角带笑,应当是个好梦。
……
我发觉,自从元晞顺利降世,我在嘉月心中的地位便不及从前,在前朝我虽说一不二,可在她身旁,我只有认输的份儿。
而我愿意为她臣服。
当然,她时常也得臣服于我。
于是我与嘉月的第二个孩子在冬日大雪纷飞时诞生。
元晞已经四岁了,很是喜欢这个新来的弟弟,主动请缨,给他取名“元晓”。
“晓”与“晞”同义。
因我俩膝下唯有元晓一个儿子,满月时,便封他为太子。
元靖怀从南海携了贺礼进京相贺。
他私下里与我说话,谈及了肖落林。
元靖怀说,他起初给肖落林寻了好几门亲,但肖落林皆不接受,毕竟他俩也是兄弟,元靖怀也总不能落了个胁迫之名。然而后来有一日,肖落林主动向他请求,想娶一直照顾他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说她本是魏国一官宦家的小女,当年肖怿杀了她全家,她幸得被下人所救逃脱,便一直逃避南下,在此处住了下来。
“这不挺好?”我说。
“嘿,你是有所不知啊,”元靖怀在我面前没大没小没尊没卑,“那使女的父亲原是魏国尚书啊!”
陶启曾看上了尚书家的二姑娘,但因肖怿篡位之事而没了结果。谁想到肖怿杀了尚书全家,他的儿子肖落林却看上了尚书家小女。
因果宿命。
“所以你的打算呢?”我问。
“两情相悦,我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元靖怀道,“只要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架就行,我可劝不了这夫妻间的事。”
……
我趁嘉月不在,又悄悄问元靖怀:“那嘉月是否知晓了我们当年之事?”
元靖怀连忙摇头。
当初严遇双不幸罹难,元靖怀一开始确是悲痛欲绝了许久,更恨肖怿对陶清濯一家赶尽杀绝的做法。我那时正在暗中集人马,找到了元靖怀,请他帮忙北上,护嘉月的安全。
于是我与他一合计,他便对外一致称他恨嘉月一家害死了他的妻子,话传到肖怿耳中,肖怿以为派他和肖落林出马,他必不会倒戈。
待我率人攻破周国皇城后,突得消息,元敏知晓了我救嘉月的目的,已派了人前往客栈抓嘉月。我只能让元靖怀先行一步,带走了嘉月,让他只管照顾嘉月安危,待我平定一切之后再送她入皇城。
此般筹谋,也掩住了肖怿的耳目,让他未曾猜到我除了嘉月,还要夺回周国的皇位。
也只有得到了周国的皇位,我才能顺理成章地得到嘉月。
当然,元靖淮也的确全然不知我的这个最终目的,对我生气了不少日子。
那日他冲到我面前,指着我:“这一切筹谋牺牲,都只是为了她?”
我坐于龙椅之上,俯视他盛满怒气的脸,轻道:“既然世人皆言明霞郡主有母仪天下之相,那朕岂能不赐她凤冠金册,为她一统天下?”
其实我原本打算在娶了嘉月后,便将皇位让回给元靖怀,而他却念着亡妻意愿,只想南下。而后来我也才知,那时嘉月求他带她离开,他心软,思虑良多,但他也知道嘉月不愿嫁我,无故消失,我却不可能抛下祖宗的这摊子,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周国,经营江山,算是出了我诓过他的气。
……
我定都于曾经的周国都城,又在过去魏国的京都设了副都。
每年到春暖花开时,我便会带着嘉月与元晞元晓一道下江南赏花,顺便祭拜先祖。
过去嘉月生活的那府中的海棠虽换了一株,但好在这重植的花十分有灵性,花开甚好。
月圆夜,我与嘉月总会在那树下对月饮酒。
她喜欢我坐到围墙上,她在树下,仰望着我,满脸笑意。
我记得曾经我此般低头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心动。
只是那时我肩负沉重,很少与她讲话,将所有的心事全都藏于心底,害怕不小心开口时,就会将一切都吐露。
如今一切太平,嘉月说我比以前话多了许多,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喜怒不言了,而其实我还有一点不安,便是那池塘。
虽然嘉月说她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我怕她不小心掉入水中。
于是我命人将池塘给填了。
我又再想起嘉月过去总爱往洛溪河中跳,便命人在河两岸都重修了河堤,多建了许多码头,鼓励百姓于河岸两侧营商。
很快,洛溪河两岸商铺林立,人与船密集交错。
嘉月就算想跳水,都很难找出无人的水域了。而就算真的跳了,只怕不足顷刻,就会有人发现,并把她给捞出来。
她站在河边,望着这繁华场景,瞠目结舌。
“你做的好事?”她瞪我。
“嗯,我做的好事,”我从善如流,“的确比魏国时繁盛多了。”
洛溪河畔那映初坊依旧生意兴隆。
我与嘉月素衣走了进去,挑选胭脂。
老板热情招呼,突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盯着嘉月,问道:“这位夫人,似乎曾见过?”
嘉月往我身侧躲了躲。
老板一击拳:“对,我想起来了,夫人似乎是很多年前在此处……跳过河的那位?”
“不是我。”嘉月声音跟蚊子咬似的。
我憋住笑。
“怎么不是你,明明就是你啊!”身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我与嘉月同时回头。
竟没想到是肖芷溪。
我记得嘉月初次见肖芷溪,也应当是在这里。
肖芷溪朝我揖礼,又挽住嘉月去瞧那些胭脂。嘉月经不起肖芷溪推荐说道,让老板装了一大包。
其实这些东西,宫中尽是最好的,根本用不着买。
我听着肖芷溪热情洋溢的说辞,多少揣测到了什么。
肖芷溪送我与嘉月出了店门,高兴地招招手:“欢迎两位下次再来光顾啊!”
嘉月脚上顿住,回头:“你……”
“没错,现在映初坊是我的了,”肖芷溪得意地抱着手,“这位夫人出手阔绰,还希望有空多多来啊。”
嘉月跺脚。
肖芷溪指向河边:“嘉月,河边的海棠花开了,你去看看。”
我轻轻朝肖芷溪颔首,她亦揖礼。
河边海棠繁盛,应接不暇,美不胜收,嘉月兴奋地忘记了刚刚被骗钱的事。
海棠映红了她的脸。
我微笑着站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个绣工很是不堪的荷包,望着她,望着一岸海棠,一树流华,一世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