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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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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见到的是肖芷溪。
她眼圈通红地看着我。
我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讽刺笑:“你早就知道了……”
肖芷溪歉意地低下头:“朝堂之上的事,自然是耳闻了一些。只是事出突然,我来不及相告。”
“你和他在一起?”我没继续纠结此事,脑子里清明一片,神识无比清朗,“得知此事后,你先去找他了?”
他。
如今也只有他,会在我前途未卜时仍然占据心中满满的位置。
“嘉月你别误会,我……我……”肖芷溪结巴起来,脸颊骤然通红,“我虽喜欢他,可他对我没有任何意思……”
“他在哪?”我问。
肖芷溪低下头,咬紧嘴唇,眼中含了泪。
我心中大约有了答案。
陈疏安虽说身份非同一般,与肖怿又不单是亲戚那么简单,更全程参与了肖怿全部篡权筹谋,但当肖怿已当上了皇帝,陈疏安对他而言,便没了更多的利用价值了。不杀,对肖怿来说,已是恩慈。
肖芷溪抹了一下眼泪。
“嘉月,我也不知你是真不记得过去还是假意为之。以前我的确自视甚高,事事都爱针对你,总觉得我身为亲王之女、郡主之身,在京都之中确不如你那般受欢迎,肖琸护着你,大家都喜欢你,可我……”
肖芷溪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万事只需努力,便都有希望。可在陈疏安那里,我却是一败涂地。”
她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如今的身份已是曾经不可相提并论,却是在南朝魏国经历了如此天翻地覆之后,在我面前,却显得更是低微。
只不过我也明白,她不是输给我,只是输给陈疏安而已。
但不论如何,也比我强上千倍百倍。可转念再想,却也有慰藉,可掩一切。
我苦笑,只得换了话题继而问:“那我家人呢,他们还好吗?”
事过许久,当初在府中的日子变得珍贵无比,即使那时我每朝思索的都是如何离开。
“他们……”
肖芷溪刚要答,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有太监扬声道:“圣旨到——”
……
这是我第二次穿上吉服出嫁,时隔不足一年。
上一次,我身为太子太傅陶清濯之女,将要嫁给当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肖琸。
而这一次,我被肖怿冠了个“明霞郡主”的名,远走北朝和亲。
伶人吹唱,声声入耳。
喜轿从曾经我住过的那太子太傅府外经过,我悄然抬头,揭起窗帷一角,不见陈疏安牵住缰绳的手,唯见府外门可罗雀,去年冬时的落叶尚未扫去,枯枝败叶铺在台阶上,有人行路而踏出的一道痕迹。
朝堂翻天之变,纵使陶清濯已效示忠,但以肖怿虎狼性子,谋略极深,哪里能容得下他。
如今,这府内诸人,能保命就已不错了。
我刚要放下窗帷,突听那府门猛地打开,紧接着便是一阵熟悉呼声:“大姐——大姐是你吗——”
是陶淳。
我蓦然半起身,一把掀开窗帷。
轿外立马有剑封住我的视线,伴着有人厉声的呵斥:“勿动!”
寒光入眼,我双腿发软,坐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透过那不断起伏的窗帷望向后面。
送亲队伍未有半分迟疑,甚至步伐加快。
陶淳在队伍后面追,身影不时被人群遮住,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听见断断续续气喘不已的稚嫩声音逐渐变得粗重,又渐渐遥远。
终于消失不见。
得知我要去往北朝后,我从未流过一滴泪,此时却泪雨滂沱,无法止住。
……
也不知离开京都有多远,天已黑下,队伍落地扎营休息。
我坐在帐内,听着帐外粗鄙吵闹的聊天声。
随行的侍女香云送来饭菜和一碗汤药。
我诧异:“这是什么药?”
“是皇上安排的,”香云笑道,“皇上说这一路奔波,只怕郡主身子吃不消,便嘱咐宫内太医给开了这副药,保证您身体康健。”
我未再多问,接过药,一口喝下。
香云目瞪口呆,看样子还想了许多劝我喝药的话没派上用场。
曾经我算是很怕死,如今也怕,但我知肖怿不会在这种时候来下毒杀我。他要除我,有无数机会,可随便下手,如今已把我推朝周国,名义上我已算是周国皇帝后宫中人,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两国之间数年来的平静关系会掀起波澜。
肖怿送我北行,是险招,也是无可奈何。
……
轿外的风景已渐渐与江南不同,阔木减少,草植增多。
如今是初春,但对我而已,仍觉得寒风凌冽。帐内虽是燃点了火炭,但夜半时却寒冻,我打了个颤,醒了过来。
帐外有轻声走过的脚步声,只是夜已深沉,很快便没了声响。
我披上厚厚的披风,掀开帘帷而出。
一股寒风立马灌入脖子,我急忙双手合拢领口。
借着月光,游目远眺,此时应当接近了魏国与周国边境,所能望及之处不见一星人家。
果然是荒凉得紧。
虽然听闻周国都城亦是繁华,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几乎都是待在府内,不过只见过京都一隅,根本谈不上熟识。如今天下大变,对我而言,京都再是繁华,也与我无关,或是说,繁华下全是悲凉。
此时再想起陈疏安,再想起陶淳追在马车后小小的身影,甚至想起岑儿,我心中竟也全是凄怆。
有人走近了我,恭敬地向我揖礼,道:“虽已入春,但这北地依旧春冻,郡主还请回帐中休息吧。”
我望着明月寒冷,星子稀疏,苦笑:“也是,虽说是入春了,可偏偏冷得紧。”
说罢,我裹了裹披风,正欲回头,那人笑了笑,说:“小的方才经过一处汀州,那河中大约何处有温泉流入,水不凉,四周暖和一些,甚至河岸边有一株海棠盛放了。”
我顿住。
“若郡主不嫌,小的可陪郡主去瞧瞧那树海棠,”这人说,“京都之地适宜海棠生长,越向北,便很难再见这种花。”
对魏国京都人而言,海棠或许是乡愁。
而我如今再看,一觉离乡愁绪,二觉相思无果。
……
这岸边海棠开得正是时候,月下海棠,灼灼如焰。
河中隐约腾出白气,想必真有温泉注入,空气湿润暖润,融化了我脸上久久未解的坚硬冰霜。
我揉揉脸,感觉浑身都柔软了些,才勉强笑了起来,解开披风,让那人替我拿着,独自缓步走向岸汀边那株海棠树。
适时有细风吹起,树枝摇曳,花瓣相撞,沙沙作响。
我的指尖触上海棠树的枝干,粗糙的纹理令我顿时念起了太子太傅府上那株海棠,想起月光轻柔洒下,酒香裹挟着淡淡花香,刺入鼻息,万般皆醉。
可一入北朝深宫,只怕真的再也不可见海棠如斯了。
我扶着树,垂下泪。
一阵风声。
一滴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讶异止住哭泣。
手背上那非是普通的水,有轻微酒香溢出。
酒?
我心头蓦然一动,抬起头来。
一人坐于树上,低头朝着我笑。
曾经多时,他也会这样看着我,只不过一向都是冷面而对,像是我欠了他许多银两一般。此时如此没有城府心机的笑,让我恍然有些无措,收回手来,愣在原地。
陈疏安跳下树来,落在我身边,牵住我的手。
我本能地回头去看陪我来此处的那人。
那人已没了影。
“是我的人,”陈疏安轻声道,“送亲队伍中,我安插了人手。”
“你……”我急了,“既然肖怿要将我嫁去北朝,两国间有了契约,若你动手,只怕是……”
陈疏安眼角抬了抬:“你知道我那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哥哥……那即是北朝皇帝元敏。
“恋权贪色,只当女人为玩物,连兄弟的命都可随意取去,”陈疏安皱着眉头,“这样的人,你知道你嫁了后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瞬间来了怒,甩开他的手:“那我还能如何,不嫁吗?那死的人不仅是我了,还有我那些父母兄弟只怕也难逃一劫!”
陈疏安皱着眉,眼底有浓烈愧疚。
事到如今,一切的确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当初他以护院身份入了府中,便是为了监控陶清濯动静,以便了解先帝肖彧和太子肖琸动向,再报告给肖怿,协助肖怿策划一切谋逆之事。
他是主谋,我是受害者。
但我的出现,替代了真正的陶嘉月,大约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意外。
“抱歉,我说多了,”我双手合拢披风,转过身,“你赶快离开吧,若是被肖怿的人发现,只怕你处境会更加艰难,我不值得……”
“你……”陈疏安气声沉重,“嘉月……”
他第一次直唤我的名字,我顿足,不敢回头。
“欠你的,我会补偿,”他说,“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他走到我身后,抱住我。
我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起伏,无数情绪纠葛,愧疚最重,仇恨次之。
“既然北朝皇帝是那样的人,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必为了我而做什么,既然命中注定,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我的话尚未说完,陈疏安已松开手。
身后又是一阵风起,带走了海棠花瓣三五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