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不能寐》坐断东南

1、残夜不能寐

　　残夜不能寐

　　“我好怕啊！瑶瑶！我怕我爸会送我去宋叔叔家联姻！”身旁行走着的发小面容模糊，路边青桐的叶影从随着步伐在她脸上依次掠过。

　　联姻？陆瑶倒是听过这个词，不过这玩意儿离她有十万八千里远。

　　停下步伐，刚刚被甩动的书包此刻安静的贴在右肩上，迎着发小困惑视线陆瑶耸了耸肩道：“你又瞎想，我们才五年级，离成年早着呢，在那之前想办法脱离家庭不就得了。”

　　看吧，这件事在陆瑶眼里就是这么的简单。

　　“那个，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好像和大家的不太一样。”发小含蓄的说了几句，最后咬着唇为难的摇了摇头：“算了，不说那些了。”

　　然后她转而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将我这一年发表在校报上的诗歌剪下来贴在本子上吗？在哪儿，让我看看。”

　　“……”卷了卷两鬓的头发，陆瑶眼神飘乎的试图蒙混过关：“啊！我想起来了，我放家里了，没带来啊。”

　　“你明明忘了做这件事！”

　　面对发小的指控陆瑶心虚的转头，然后正好看到了十米远处那隐藏在树荫下的两人。

　　“怎么了？”一片阴影挡住了陆瑶的目光，她抬头正看到发小关切的凑过来：“脸色这么差，是中暑了吗？”同时伸出软绵绵的右手探向陆瑶的额头。

　　侧头撇开了，陆瑶握住了好友的手腕不自在的说：“没中暑，但再在外面待下去可能就中暑了，我们赶快去蛋糕店吧，然后多待一会儿，反正——”

　　“反正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好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补上陆瑶的后半句话。

　　“知我者阳阳也！”陆瑶激动的握住了雪阳的手，然后后者一把推开了她：“你给我起开，又来这套！”

　　两人并肩走蛋糕店，陆瑶在进门前最后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跟随的两人坦然的回望了过来。

　　‘不许跟进来。’她无声的张口对他们说道，然后那两尊雕像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瑶在黑暗中猛的睁开眼，借着微光看清了现在的时间：11:57。

　　怎么又想到前几个月的事了？陆瑶躺了回去，气恼的在席梦思大床上将蚕丝被团呀团，最后埋在肚子下。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的电子表在散出淡淡的光。

　　此时已经接近12点了，而她的母亲还没回来，这就意味着家里还有很多人在激情加班，期待她们的Boss回家时还能看到她他们卖力的身影，同时得到一句在陆瑶看来没什么意义的话：“这么晚还不会去啊！辛苦你们了，快回去吧。”

　　虚伪！太虚伪了！愤愤的陆遥又折腾了几次自己的被子，然后抬头看向头顶的帐幔。而正是在这时，她听到了前门开启的声音，保姆的声音，当然，还有她母亲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陆瑶最近已经开始熟悉的年轻男性声音：

　　“夫人，小心脚底下——”

　　“嗯？”一个不悦的哼声让前者立刻改口：“陆总，屋里比较暗让我来扶你。”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停顿了一下，那声音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你现在还是省点儿力气为好，不然我怕你一会儿吃不消。”

　　青年男子激动的好像要说些什么。

　　又是这种桥段啊！装睡的陆瑶已经不想听了，她翻了个白眼捂着耳朵转向了面向窗户的那一边，等着楼下的声音消失的时候。

　　不过虽然她母亲这个小男友挺烦人的，但却挺有用的，给过陆瑶好几次帮助。所以怎么说呢，她并不怎么讨厌对方就是了…….

　　陆瑶本想等两人睡下就溜出去，但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只坚持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就开始迷糊了起来，伴随着楼下模糊的人声她睡了过去。

　　这次梦到的，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怎么办？我爸今天吼我了，说不联姻就让我滚出去不要在家里浪费粮食！”离别前，阳阳握着陆瑶肩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看着发小慌乱的样子，陆瑶飞快的瞥了眼后面跟着的两人咬了咬牙低声发狠的说道：“没关系，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们就跑出国去！”跑出国去，离她们的家庭远远的！

　　“怎么跑，我们根本就没法谋生。”显然阳阳更现实点，她对着自己的发小摇了摇头提起了自己的裙摆：“时间到了，再不回去就过了门禁时间进不去家了。”

　　怎么跑？陆瑶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这要很多很多钱作为支撑，但她手头只有几十万压岁钱，顶多够她们花个一两年的，除非——

　　第二次从梦里醒来，陆瑶看了下时间：2:48，然后她悄无息的溜下床然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除非她能撬了自家书房里的保险柜！

　　陆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问题是她根本就止不住这个念头！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回家就躺在床上装睡，等待母亲回家，等待所有人入睡！

　　门外一片安静，从门缝里向外看也看不出一丝光来。陆瑶蹑手蹑脚的将手搭在门把上，冰冷的金属像她的心一样冰冷，无数糟糕的结果在头脑里旋转但最后她还是推开了屋门。

　　走廊里很安静，整个别墅笼罩在黑暗之中。因为是满月，屋外比室内还要亮。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陆瑶赤脚踩在地毯上，最终走进了书房在保险柜前站定，她白色的睡裙被窗边投进来的一缕月光而映照的更加明亮。

　　张开紧紧攥起的手，一个汗津津的奇怪形状钥匙正放在手心，那是母亲的小男友悄悄塞给她的。
　　一个钥匙对应一个锁，不出意料的话，这把钥匙，对应的正是保险柜的锁。

　　咽下一口唾沫，陆瑶颤抖着手将钥匙推了进去，那一秒钟漫长的像是一年之久，然后终于，从天外传来咔哒一声——钥匙和锁匹配上了，此时只要拧开钥匙就——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让陆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了，她颤抖着回头，看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正弯腰越过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望向保险柜。

　　“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一个冷的就像是冰块的手搭在了陆瑶的肩膀上，但她这个时候却奇迹般的停止了颤抖，用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声音回答道：

　　“只是有点儿好奇。”连陆瑶自己都被她此时的平静声音惊到了。

　　“好奇可以有，但最好分情况。”在黑夜中，陆瑶可以看到她母亲的眼睛，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像月下的某种野兽的眼睛。

　　“让开。”

　　命令发出，陆瑶顺从的退开了。于是变成陆秋岚站在保险柜的正前方，钥匙别在钥匙孔内，她伸手去拧钥匙，同时头也不回的对几步开外的女儿说道：“看好了。”

　　看什么？陆瑶模糊的想着，但并没有问出声，因为她的母亲并不喜欢愚蠢的人。

　　陆秋岚用动作揭开了谜底，她将钥匙拧到底，缓慢的打开了柜子，只是在开柜的一瞬间稍微侧了下头。

　　一个细小的破空声在陆瑶耳边由远及近的响起，然后是什么东西扎进墙里的东西。

　　“毒效挺好的，供药的说能杀死一头大象，生效速度也很快，两秒钟就会见效，都不一定能喊出声响。” 陆秋岚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后反问道：“我的女儿，你知道如果我晚了一秒来会发生什么吗？”

　　会发生什么？当然是死亡一条路。陆瑶手脚冰冷的站在原地。她丝毫不怀疑母亲的话，因为至少，她从不对自己的女儿说谎。

　　“还有你，胆子很大啊，敢撺掇我女儿干这事？”

　　如果不是母亲的话，陆瑶都没意识到黑暗中还有第三人在。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第三个人在被发现后也只是唤了声：“陆总。”

　　是母亲的小男友，陆瑶从那声音里分辨了出来。

　　“也许还要让我夸你一句，毕竟你居然真的搞到了保险柜的钥匙。” 陆秋岚听不出喜怒的说着，然后伸出胳膊搭在打开的保险柜上：“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吗？”

　　“陆瑶，去开灯。”

　　猛的被点名，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陆瑶晕乎乎的摸黑走到开关边按开了灯。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等睁开后，她看到母亲的小男友跪在自己脚边的位置，而母亲正冷着脸看着他。

　　所以，也许，或许，没她什么事了？陆瑶悄悄咪咪的往半开着的书房挪动了一步，但却立刻就被发现了。

　　视线依然集中在小男友身上，陆秋岚说道：“回来。”

　　只有两个字，甚至不带任何训斥的味道在里面，但陆瑶还是极怂的溜回她母亲身边，和她一起看向地上的人。。

　　“看里面。”抬了抬下巴，陆秋岚开口：“告诉我，那里面是你想要的吗？“

　　小心的看了眼没有表情的母亲，陆瑶依言向打开的保险柜望了过去，当看到锁在里面的东西时她愣住了。

　　不是一沓沓的美钞，不是成堆的金条，甚至不是金银珠宝。巨大的保险柜里只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相册。

　　下意识的看了下母亲的侧脸，然后再次看向相册，陆瑶发现那上面是两个女子的合影，而且其中一个很像她的母亲……

　　“作为我陆秋岚的女儿，你可以被人怂恿，你也可以被人撺掇，但是有一点记好了。” 陆秋岚将视线从男友身上移开，看向女儿，一双杏目眯了起来：“在那之前，你要确定自己到底能得到什么。”

　　双手环着胳膊，陆秋岚微微侧头看着还在震惊中的女儿说道：“说吧，为什么要开保险柜。”

　　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吗？陆瑶嘴里发苦，她顶着那视线的压力逐渐低下了头看着脚下：“我想和阳阳出国。”

　　“哈，离家出走。” 陆秋岚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声一口道破了女儿话语里潜在的意思，她看着女儿的发旋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以为的发小不过是刻意拉拢利用你？在知道陆家的存在后？”

　　“我可怜的女儿啊，被利用的这么彻底，在家里要被郭郎利用，在学校要被发小利用。”带着笑容，陆秋岚一下一下的用手温柔的梳理着陆瑶的头发，眼睛盯着那僵硬的小肩膀，多可怜啊。

　　“别把阳阳和你从外面带来的小情人相提并论！”听着母亲对发小的诋毁，陆瑶脑袋一热终于忍不住抬头气冲冲的喊了出来，然后看到那趣味盎然的双眼后，她的心就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坠入冰窖之中。

　　“证明给我看。”这几个字从陆秋岚还涂着口红的唇中吐了出来，不过她并不指望从女儿口中得到回应，而是将后者的头发一捋到底，接着慢慢的走向了跪在门边的情人。

　　弯腰，长直发从肩膀上滑落，像黑色的帷幔拢住了前方的人，但却是向身后的陆瑶说道：“比如说自称爱我爱到发狂的郭郎，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到那份合同吗？”

　　“真可惜，我从没有把合同放在保险柜的习惯。”像拍小狗一样重重的拍了拍青年的头顶，陆秋岚用力按下对方的头，让他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额头碰到地毯为止。

　　五指分开，死死的按在她口中的郭郎的头顶，陆秋岚说道：“比起你的妈妈，瑶瑶你似乎更信任一个外人呢。”

　　“不要那样叫我，你甚至不是我的母亲！”迎着那略带差异的目光，脱口而出后陆瑶只觉得自己浑身舒坦的不像样。

　　她直接一口气将后面的话说了下去：“我上周去市医院进行亲子鉴定了！昨天结果就出来了，我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陆瑶，和你陆秋岚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陆瑶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大笑声，她曾经的母亲陆秋岚只是抓着小情人的头发将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那画面让陆瑶看了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也是你发现后告诉我女儿的吗？看来我有些小看你了啊，郭郎。”小情人的脚尖快要离开地面了，陆秋岚对着他感慨道。

　　然后对方终于在唤了一声“陆总”后说出了第二句话：“你确实太小看我了。”

　　“在明知道我是商业间谍的情况下还敢和我挨的这么近！”

　　枪声回荡在安静的别墅里，那一瞬间，陆瑶感觉自己的心彻底停止了跳动。

　　她惊慌失措的回头，看到陆秋岚倒在血泊里…….

　　对不起，错了，是她的小情人倒在血泊里，而陆秋岚此刻正在慢条斯理的用一条手帕在擦手，同时抬头对上了陆瑶的目光。

　　陆瑶情不自禁的小小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已被逼入死角。寒冷的保险柜就在她瘦弱的背后，刚刚在发现死的不是陆秋岚后产生的那点庆幸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生理上说，你确实不是我的女儿。” 陆秋岚转头对着门口询问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看向了她那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装镇定的可爱女儿：“不过我确实是你的母亲，你也确实是我的女儿。”

　　在灯下仔细观察，陆秋岚发现女儿那双遗传自“it”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神。

　　“我可以走了吗？” 陆瑶垂下眼避开了母亲的视线。

　　“可以。”头顶传来的声音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后半段却让她的心重新吊了起来：

　　“只要你说出是谁帮你支开我安排的保镖的，不要用郭郎来搪塞我，他可没这权限调动我的人。” 陆秋岚亲昵的甚至是充满爱意的说着那个名字，哪怕名字的主人此刻已倒在血泊里，呼吸停滞已久。

　　陆瑶抬头，倔强的抿着唇将那个名字死死的锁在牙关后。

　　“啊哈，还挺体恤手下的吗？” 陆秋岚挑了下眉笑着说，同时对门外的人比了个手势：“处理一下地面。”

　　一老一少两个人弯着腰敏捷的蹿了进来，一个是王姨，也就是她们家的保姆，另一个是她的小徒弟。

　　两人无声而又迅速的整理好了一切，只是在告辞时小的那个被叫住了。

　　“你是青几来着？”

　　“是青九，陆总。”

　　和两人对着话，陆秋岚却依旧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忍住！不要眨眼，不要露出表情！陆瑶死死的盯着母亲烟灰色的双眼，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皮肤紧绷着，一些汗水顺着长发流了下去。

　　‘是他在帮你对吗？’

　　而陆秋岚的唇语却让陆瑶彻底失去警惕，她震惊的望向母亲。

　　“明天你就去美国。”抖了抖睡裙上的褶皱，陆秋岚打了个哈欠走向门外，经过门口时轻轻拍了下青九的肩膀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哦，对了，青九你跟着陆瑶去吧，免得她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不会去的！”陆瑶在她身后喊到：“我会和阳阳在一起的！我要帮助她对抗家庭！”

　　“小小姐！”王姨无奈的小声嘟囔了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专·制的？” 陆秋岚停下来问道。

　　是！你不仅专·制，还不讲道理！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陆瑶很想这么吼出来，但是她却不敢。

　　“但你要意识到一点。”半侧着身，陆秋岚看向她的女儿，灯光将她的半张脸照的明亮，而另半张却始终处于黑暗之中。

　　陆瑶听到了那冰冷的话语。

　　“你除了拥有一个我女儿的身份外一无所有，金钱，权势，这之中没有一项是属于你自己的。”

　　“今天你输给了你的母亲，明天你或许会输给更多的人。”

　　“输了就是输了，败者应该有败者的自觉，年龄也好，权势也好，都不能作为你逃避失败现实的借口。”

　　“你明白了吗？我可怜的女儿？现在的你已经败给我了，而败者，没有拒绝的权利。”

　　说完这几句话，陆秋岚走了出去，走廊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陆瑶本来正低头瞪着地面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此刻却突然忍不住冲向了门口。

　　趴在门边上，她对着母亲的背影愤怒的喊到：

　　“但我不会永远败下去的！”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然后是一声略显低沉的女中音：

　　“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