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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那日玄霄果然依照约定,将修炼双剑的心法依次教给紫英。羲和与炙阳诀相配,望舒则练习素月诀。自此之后,青年足不出户,每日在剑冢清修,只是照料玄霄与云天河的起居,并给玄霄的病况稍作诊治。对他的安排,那名年长男子既不拒绝,也不言谢,只是一概接受。
      大概两个月之后,紫英已将剑诀修炼到第三层,驾驭望舒亦到无形无影的境界,按玄霄的说法,接下来必须双剑相合,水火互济,否则便难以再有进境。
      紫英盘膝端坐在剑冢之中玄冰砌成的斗室之中,略运转了一遍周身气息,便静心等待玄霄来访。
      这些日子,除了教他练剑,那人便只是在水云心筑读书弹琴。他每日到访,听见竹屋之内,大都是忘机、梦蝶一类飘渺淡泊的曲子,偶尔也弹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只是那日令人身魂两忘的那首《幽兰》,却再也没有过。
      他正自己淡淡地出神,屋外叩门声响,却是玄霄到了。

      “羲和望舒双剑,心法一破第三重,从此宿主之间便是心血交通、性命相关,你可有所觉悟了?”
      慕容紫英微微颔首,平静直望对方。玄霄点了点头,示意他席地坐下,“好,合修双剑,最忌心有杂念,我今日要试一试你是否能够达到心如明镜、纤尘不染的地步。你入定之后,或有幻觉,不必惊诧,只需牢牢记下所见所闻,待会儿务必如实告诉我知道。”
      青年听他这样说,也并不多问,只是安静点头。
      ——玄霄这样法子,是太清当年试炼入门弟子的道术。以法术引导受试炼者至玄虚之境,灵识虚无缥缈之中,所见都是内心深处最荫蔽的欲望。当年玄霄也曾亲眼见过承受法术之人,醉梦之中,喜乐悲愁一时具现,模样几近痴狂。
      男子袍袖一挥,水汽云烟弥散一室。玄霄席地而作,双眸注视紫英琢玉般清秀容颜,敏锐捕捉青年神色每一丝微妙变幻。
      时间点滴流逝,面前盘膝静坐的雪发青年,水般神情愈发寂然,只有眉间一丝郁结挥之不去,仿佛追思什么极为空渺不可把握的物事。
      玄霄微微皱眉,心下不禁亦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在幻觉之中,究竟体验着什么。他当年受试之时,曾于朦胧中见到一只白鹤飞鸣于九天之上,太清因此说他心志清高,仙缘极深,由是赐道号一字为霄。他也曾好奇询问云天青在幻境中所见所闻,当时那人笑着说,自然是美酒佳肴,外带绮年玉貌的女子陪伴,玄霄料想这定然是敷衍之语,然而也并没继续追究。
      这样神游了片刻,忽听面前冥思之中的青年低吟了半声,双目猛然一绽,竟然是已自从幻境中脱出了。
      玄霄双眉微扬,注目面前人。慕容紫英神色之中似是一丝惆怅茫然,淡淡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你幻境之中,可曾看到什么?”
      年长男子如此问道。紫英顿了顿,神态稍显消沉,“似乎是许多旧事,纷蹋而来杂乱无序,怎么也记不起来。”
      玄霄点点头,“你是俗缘极淡之人,原本该当如此。”
      紫英闻言,双眉纠结,艰涩开口:“所见之事虽不甚明晰,然而……”
      玄霄闭目冷然,“但说无妨。”
      “我听到有人……弹琴。”
      “琴?可记得是谁在弹奏?”
      “这……面目不清,无法辨识。”青年如此答对,神色之中,却现出一丝闪烁含糊之色,“只隐约知道,所奏之曲乃是《幽兰》。”
      他说出《幽兰》曲名,玄霄久久默然,紫英心中一丝慌乱,一时亦并不敢抬头。
      幻境之中的男子,只有背影,然则宽袍大袖,长发过肩,俨然便是玄霄。
      果然,片刻之后,只听面前男子以极为严峻的口气问道:“那么,你内心之中,觉得那名操琴之人是谁?”
      慕容紫英身躯一阵紧绷,然而他一生谨守君子至诚的格言,从不作伪,这时犹豫了瞬间,便抬头直视玄霄,坦然说道:“弟子似乎觉得,那人便是师叔。想是那日在水云心筑听师叔操琴,心有所感,因此有此幻象。”
      玄霄听说,隔了半晌,才淡淡哦了一声,似乎也并不介意,只是说道:“《幽兰》不过是伤时感怀的曲子,你对此有些感触,也不足为奇。过来吧。”
      紫英一时未反应过来,便听玄霄继续道:“现在我要以羲和阳炎之力贯通你经脉,调和你体内阴寒之力。”
      这样说着,白衣男子闭目盘膝,微微调息片刻,向紫英指指自己膝头。
      青年一时不明其意,玄霄皱眉,开声说道:“双剑合修,这一步我要一手按你胸口膻中,一手抚你脐下关元,你过来。”
      紫英反应甚快,他将玄霄所指姿势在脑中描绘一遍,才明白男子意中所指,乃是让自己坐在他怀里——想起这原本是男女合练的心法,不禁两腮微微泛起红色,一时并没动弹。
      玄霄却并不管他羞赧与否,只是沉声催促道:“坐下!”
      紫英这才惊觉,微微咬了咬嘴唇,有些窘迫。他走到玄霄面前,终于仍是忍不住说道:“师叔,恕弟子无礼。”这才缓缓撩起道袍,背向玄霄坐下。

      两人身躯相贴,发丝牵连,玄霄炙阳诀已用到七层,言语之间灼热吐息淡淡抚在紫英裸露颈项之上,令青年不禁身躯一僵。
      玄霄滚烫指掌缓缓划过他胸口小腹,口中一字一顿,清晰说道:“双剑心法,原本是男女合修,因此最忌情思绮念。眼下你我同为男子,自然无妨,只是也务必心无杂念,以免运功走火。”
      紫英点头,此时那人的阳炎内力在他周身流转,暖洋洋地很是舒服。他摒除内心一切思虑,静心运转内息,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朦胧之中,似乎是方才玄虚环境重现,只是此次景象甚为清晰。《幽兰》幽深曲邃的调子当中,操琴的男子面向他微笑扬头来,长眉凤眼,眉心朱砂,赫然便是玄霄。

      当是时,情景似乎重现在水云心筑,又似乎是昔日的醉花荫,漫天飞花,草色碧翠,美不胜收。令人神思恍惚,宛若入梦。
      ——师叔,你为什么……要弹奏幽兰?
      ——我弹的不好?
      ——不!很好……是极好的。忘忧、梦蝶虚无缥缈的淡泊意境,并不及这支曲子……与师叔匹配。
      【琴与人合,乐与心合,弦音一曲,唯寄知音,三尺之外不可闻。】
      当年,教授紫英琴艺的先辈,如此叹息。而他年少之时尚不明白为何要对琴叹息,尚不明白五弦之上竟是如此的……寂寞永劫。
      ——虚无淡泊……虽与我不合,却是故人挚爱。
      男子眉眼含笑,虽是淡然吐语,亦隐隐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内敛。
      故人挚爱……
      青年伫立落花之中,静静停留在那名男子身外三尺,看着他修长有力的五指,自琴弦之上缓缓滑过。
      一阵疼痛,不由自主地,紫英闭合双眼,满口苦涩,难以下咽。
      恍惚之中,一手按住胸口,内心茫然。他并不知道,听到此语,何以自己竟会如此悲戚。
      故人……故人。
      参悟生死,洞悉尘世,红尘之中不过虚空梦境,何以如此痴执?
      他缓缓抬手,拢起雪一般白的发丝,流过指尖——百年之后,各自归尘归土,会不会有一个人,也如这般将我铭刻在心?会不会也有一股衷情执着,为我停驻?
      会不会——在不可见不可知的所在,亦有人对慕容紫英一人,也如此眷顾,轮回台上,琴曲声中?

      画面骤然模糊,又是无边往事,一忽儿似是年少时分,琼华练剑的无忧时光,一忽儿似是年长之后,追昔思今的繁复心境,一会儿似见卷云台上孤注一掷,一会儿似见青鸾峰上生离死别……纷蹋破碎、水波般动荡的记忆过后,又是逐渐清晰的男子面容——眉峰寒凛,凤眼生辉。

      “啊——!”
      向后跌坐半步,一手掩唇,低声惊呼出声。
      那一刻慕容紫英忽然意识到,他眼前幻化清楚的男子容颜并非幻梦,而是——深深注视着自己的玄霄的面容。
      薄薄得汗水自额上渗出,紫英闭合双眼,一时不知发生何事。
      回忆幻梦之中所见,渐渐心中明亮,淡淡的苦涩滋味萦绕心头。
      ——原来我听玄霄师叔弹琴,染了尘心,一时便不能自持。
      紫英勉强抬起头来,注视面前玄霄冷峻面容。
      ——以此看来,我不能斩断七情,根结仍是不能破执。
      他这样想着,便听玄霄极为冰冷地问道:“断欲容易,绝情却是最难,对么?”
      这样说着,男子一拂衣摆,缓缓站起,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紫英微微偏头,只觉自己内心之事已被对方看透,因此有些窘迫不适。
      他这样想着,却听见玄霄极为冷定地继续道:“你不必怀疑,我刚刚借着合修之际,用通灵摄心的道术读取你内心所想,已然一清二楚。”
      紫英吃了一惊,“师叔,你……”
      他话说了一半,便摇头顿住,心里对玄霄强硬窥探自己心思的做法虽然不悦,然而自觉自己适才感于幽兰之曲,一时动摇清明心境这点,也并无不便令他知道的地方。
      然而玄霄接下来所言之事,却与他所想截然不同。那名男子深深注视他良久,忽而以柔软语声开口问道:“你一生之中,处处受琼华教条拘束,克己守礼,无私无欲,难道就从未依照自己内心所想,自由自在地活过?”
      青年一阵恍惚,自相识以来,玄霄虽对天河有所偏爱,然而言语口气一只都甚为淡漠,至于以如此温柔方式与自己说话,更是从未有过之事,而男子所问的问题,更是令他难于回答。隔了片刻,紫英方才勉强说道:“各人心志不同,修养自然不同。紫英自幼受师长教诲,自然仰慕克己成人的君子之道。”
      他说完这句话,只见面前玄霄浅浅哼了一声,袍袖一甩,转过身去,冷然说道:“慕容紫英,男子立身于天地之间,该当无所畏惧,玄霄向来瞧不起表里不一的虚伪行径——你既然心中厌憎我入骨,又何必勉强自己虚与委蛇。”
      男子这句话说出,地上得青年双眼微微一黑,宛如身浸冰水之中,寒冷刺骨,紫英茫然了片刻,几似无所知觉一般开口说道:“师叔你……为什么这么说?”
      玄霄笑了一声,冰冷淡漠,“真心所想,何须辩解。”
      紫英一手按住眉心,用力摇头,只觉心中一片茫然,他隐约知道必然是适才身中摄心法术之时,亲口吐露了什么不恰当得言语,然而究竟说了什么,却毫无印象。
      他想了又想,内心终究一片冰凉,只是暗自想道:“我以为幻境之中与师叔对答,便是我二人真实交换的说话,我……想错了。师叔怎么会对我说起云前辈之事……我究竟说了什么?令师叔如此不快?”
      他苦苦思索,渐渐想起梦中似乎见到昔日卷云台之战,琼华旧址一片冰封,而玄霄身带寒冰烈火煞气,天地风云为之变色。
      无法开口辩解,紫英只有抬头望向年长男子,目光之中似有一丝求恳之色,而玄霄并不回头看他,也并无张狂激愤得神色,只是以极低声音说道:“出去,既然相看两厌,何必多惹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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