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叔解战袍》含誉

23、第二十三章

　　唐从心明白了李羿的意思，心中不由暗暗一叹。
　　但李羿昨夜的那一番话，在某种程度上为她解开了些许心结。她已不再那么难受了，想到太皇太后，也只稍稍失落片刻，随即带着两名护卫往惊鸿苑去了。

　　晨光斜照，谢溯正在院子里督促谢弥练剑。小姑娘一脸不高兴，约莫是一大早便与父亲吵了架，也不愿意搭理对方，把个小小的木剑挥舞得如同一根烧火棍。

　　“小弥儿，”唐从心自花树后露出头，捉迷藏似的，拉长了声音道，“怎么不开心呀。”
　　谢弥转头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咯咯地笑，扔下剑就扑了过去：“小姑姑！”

　　“慢点慢点！”唐从心俯身张开手臂接住了人，吃力地把小姑娘抱起来颠了颠，“嗳，还真是长大了，可抱不动你了。”
　　谢弥伸出小手摸了摸她长发间垂落的绸带，甜甜地道：“小姑姑倒是越来越好看啦，是个美人儿！”

　　唐从心大笑：“你还知道美人儿！”
　　谢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刚才还有另一个美人儿来了这。哼，可是爹爹不让我跟他说话，看一眼都不行！”

　　唐从心忍俊不禁，心想若是让李羿听见自己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叫做“美人儿”，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谢溯负着手，远远地站着，朝这边道：“练剑。”
　　谢弥顿时小脸一皱，对唐从心做了一个“讨厌”的口型，随即挣扎着跳下了地，恹恹地回去捡起木剑继续挥舞了起来。

　　唐从心走到父女俩身边，朝房里望了望：“六师兄和二师兄呢？”
　　“秦冕一早便走了。”谢溯答道，“你六师兄在书房里。他们送来了图纸。”

　　唐从心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淮王殿下先前过来，说了些什么吗？”
　　谢溯盯着女儿挥剑，漫不经心地道：“还能说什么？倒是清渠说了不少。”

　　唐从心观察他的表情，见提到李羿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感，便稍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大师兄你很讨厌他呢。”
　　谢溯若有所思：“他剑术尚可。”

　　“哈？”唐从心震惊地道，“你们莫不是还比划了两下子？！人家还伤着呢！”
　　“是我啦。”谢弥在旁一边挥剑一边插话道，“美人儿哥哥指点了我一下呢。”

　　“那不还是说上话了吗……不对！这不是重点。”唐从心纠正道，“怎么能是‘哥哥’呢，该称‘叔叔’才对。”
　　谢溯双眼一眯，冷冷道：“什么叔叔？与他不熟。”

　　唐从心一拍额头，感觉自己被这父女俩绕进去了。她原地转一圈，示意自己快不行了，大喊一声：“六师兄，救命啊！”

　　苏清渠开门出来，见着她的模样，不由失笑道：“连弥儿都说不过，出息。”
　　唐从心哼哼道：“分明是父女俩齐上阵，我势单力薄，可怜得很！”

　　苏清渠笑着摇摇头，继而道：“他进退有度，倒非是狭隘之人。小九，你眼光是好的。”
　　他说的是识人的眼光，听在唐从心耳中，思绪却岔到了别的事上去。仅是一瞬，她脸颊微红，不自然地道：“是罢。”

　　苏清渠的目光在她脸上稍稍一凝，眸中随之浮起一抹忧色，转瞬即逝，接着道：“除了昨夜所言，我另与他谈了些当下各州府的情况，以及北疆十六部的局势，没别的了。”
　　他说得轻巧，唐从心却从中嗅出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你——”唐从心转头往四下里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连连挥手示意苏清渠快回书房里去，又朝谢溯招手。
　　谢溯却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摇头拒绝了，只在院里盯着谢弥挥剑。

　　“你同他说那些做什么？”进得书房，唐从心推着苏清渠在案后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只要说太后就行了吗？”
　　她不傻，纵然对政治不甚敏感，却也知道苏清渠与李羿谈论的内容绝不简单。

　　苏清渠提壶给她斟了盏茶，抬眼笑道：“小九这么紧张，是在担心师兄吗？”
　　唐从心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是啊！”心里却想，李羿那厮还说什么“醍醐灌顶”，把她六师兄夸了又夸，敢情俩人还密谋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事已至此，”苏清渠神色稍敛，郑重道，“开弓再无回头箭，谁都没有退路了。从那位决定用爨氏的刺客对付你开始，小九，你便已身在网中，难以破局。”
　　唐从心茫然道：“我？”

　　“你是第一目标。”苏清渠解释道，“我们先前不知底细，只以为是他们叔侄二人的争端殃及到了你，但据淮王所述的种种，以及当日事发时的细节来看，你才是被他们盯上的真正要刺杀的人。”
　　“我猜，皇帝起先是想要你为他所用。”苏清渠温和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沉，“但发现你不肯就范，就起了别的心思。”

　　唐从心一时觉得不寒而栗，一时又惊讶于她六师兄的智计。她是因为前世已经历过这一遭，才能将事情前后猜得七七八八，没想到苏清渠仅是凭着别人口中的叙述便能将此间的一切捋得如此清楚。然而更令她震惊的则是苏清渠接下来的一番话——

　　“淮王身边一定有皇帝安插的眼线，知道你肯为其助力，他必然不放心。”苏清渠指尖拨了拨茶盏，若有所思，“以当前的局势，绝非拿掉淮王的好时机，所以伤到他应该只是顺带，皇帝真正的目标——是你。但他未必是想要斩草除根，因为你还有一样东西，在旁人看来，足可在危急关头保你一命，甚至是因祸得福。”
　　唐从心傻眼了，呆呆地道：“……生生……造化丹。”

　　苏清渠眉间微拧，像是有些烦了。世间贪佞小人多如过江之鲫，谁能想到，堂堂九五至尊竟也是其中之一。

　　“从他起了纳你的念头开始，定会将你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那枚丹药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打起了主意也不奇怪。他能接触到蛊毒，必然想要有所防备……这你应当能猜到。”
　　唐从心点点头，因为有着两世的记忆，这一点她确是已经想到了。

　　“我担心的是，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恐怕他还有后手。”苏清渠神色有些凝重，“你回去蜀中，或是太行山，都可以暂避一避风头，麻烦的是秦冕……唔。”
　　唐从心当真是不得不服气，由衷地道：“师兄智计绝顶，深谋远虑，小九佩服。”

　　苏清渠摇头失笑：“先别忙着拍马屁。且说淮王此人，他胜在手握兵权，只要他别当真慷慨到解剑卸甲，束手就擒，皇帝要动他，就得掂量掂量。但他显然不是蠢人，更不会坐以待毙……他和我谈过的事没瞒着你罢。”
　　唐从心沉默片刻，点点头。

　　“既然他愿意为你提供庇护，咱们承他的情，稍微回报点东西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争来斗去，你杀我，我杀你，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李家人尊臀下的那张椅子。”苏清渠微笑，“咱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是靠边站着罢。”

　　唐从心明白了，苏清渠这意思分明是让他们姓李的自己斗去，两虎相争，皇帝忙着提防淮王，就没工夫再在她和秦冕身上放太多的心思，正是所谓祸水东引，死道友不死贫道！
　　她眼神古怪地看着苏清渠，嘀咕道：“二师兄说得对，还好没让你入朝，不然这般兴风作浪，岂不是真要祸乱朝纲了……唔，话说回来，你不是读的圣贤书吗？你的忠君报国呢？”

　　“师妹说的哪里话。”苏清渠悠然道，“我辈江湖中人，自当快意恩仇才是。况且……”
　　他的眼神中难得带上了些冷意，轻嘲道：“小人为君，岂不是臣之不幸，社稷不幸？”

　　唐从心默然，一时间想到了许多。

　　洛阳苏氏百年望族，门第比起太皇太后出身的吴郡陆氏只高不低。其族中多能吏，外放为地方官，在京的倒是少数。
　　苏清渠更是苏氏当代子弟中的佼佼者，才高八斗，满腹锦绣，只可惜先天不足，痼疾缠身，因缘际会之下，却是走上了另一条路。他才智卓绝，又带着江湖中人的洒然意气，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反而有几分轻狂，只是被他温雅柔和的皮相完美地遮掩住了。

　　唐从心暗自想到，若她六师兄真肯在其中稍加助力，是否能让那人脚下的路好走一些？

　　唐从心一直在惊鸿苑待到过午，才从前来接替的护卫口中得知，太皇太后已离开了。
　　她与师兄们告了别，心事重重地回了主院，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海东青那高亢尖利、犹如金铁锐鸣般的唳声，不由得吓了一跳。

　　然而那鹰唳声声震响，没有停歇的意思。唐从心听出来，那叫声里依稀带着蓬勃的怒火。
　　李羿的声音道：“好了，停下，停下——”

　　唐从心转过回廊，看见李羿坐在院中石桌旁，抬起一手，抵着面前双翼微张、羽毛根根炸起的海东青，被那唳声搅得眉头深锁。
　　似是察觉了外人的靠近，霆的鸣声顿了片刻，转过头来，那双悍戾凶狠的鹰眸瞬间锁定了唐从心，惊得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李羿若有所觉，侧过头：“回来了？”
　　说着，他以手掌抵着霆的胸口推了推。海东青便双翅一展，猛一呼扇，飞到了旁边的鹰架上栖息下来，背对着主人，将头扎进了胸口的羽毛中。

　　唐从心走近了，还盯着那鹰移不开眼，愣愣道：“它不高兴？”
　　“闹脾气呢。”李羿轻描淡写地道，随即朝她笑了笑，“用过午膳了？”

　　“唔。”唐从心应了声，继而转过目光，一眼看见了李羿面前摆放着的东西，不觉微怔，“这便是……你的剑？”
　　那正是昨夜谢溯认出的悬在墙壁上的那个剑匣，此刻正打开着，露出其中一柄黑黝黝的重剑。那剑长三尺有余，比她的手掌还宽，于日光下反射着沉沉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