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女侯）》韩随

24、水芝藏拙

　　第二日

　　程府，藏拙园。

　　院子坐落在徐州府太守的家中，也就是徐州最为中心的地段。四面是白墙青瓦，四面粉黛的徐州建筑，与园中山水、草木相得益彰，也有重峦叠嶂的闹市清幽之感，整个程府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是置山林于庭前，引流水于院后，叠山理水，布局巧妙，其中最得园林之精妙的，就要属这处藏拙园了。

　　“明明骑马不过半日脚程，明礼兄你这府上的景致同南山的至一教可是大不相同啊！”温一诺临水感叹道：“那边还‘小荷才露尖尖角’，你这边依然是‘映日荷花别样红’了！”

　　“一诺兄谬赞了。”程明礼拱手，“寒舍这处院子不过随意兴建，同至一教的‘山林悟道，竹海听涛’相比，终究是显得市侩且小家子气了。一诺兄你是见惯了清风岛‘桃花落影，碧海潮生’的人，怎也说这种话来折煞小弟。”

　　温一诺哈哈笑道，“至一教的道义是“出世即入世，入世即出世”，论这个，南山竹海哪能比得上你这坐落徐州闹市、太守府邸的院子啊。你这人还真是应了你家的院子名，就知道藏拙！”

　　庄青岚站在旁边看着荷花池里的荷花愣神，无心理会他二人的插科打诨，她正一心惦念着安沧澜的命案。

　　庄绍钧一早就去了徐州府衙，她只来得及在府衙门口送了一送，本来她也是想着陪哥哥一同入堂听审的，但徐州太守却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她几番央求都没什么结果，只好作罢了。

　　这也是温一诺没趴上去听安沧澜的命案，而是在这院子里陪着程明礼扯浑的缘由。

　　今早徐州府的衙役在公堂外站了一圈，挨个排查，与案情无关的人、与朝廷无关的人，都不得入内。

　　所谓闲杂人等，说的就是除了庄绍钧、青城派和平陵县衙以外的其他人。

　　昨日程明礼将安沧澜的案子揽到徐州府的事情终是惹恼了他父亲程知慎。

　　程知慎不仅是不待见这个案子，还觉得这一桩桩有些可笑。

　　虽说他有意投靠刘党，想在朝中有个能说上话的人，拿稳年底升迁的机会。杜恩铭是吏部的员外郎，妹妹又嫁了刘相次子为妾，成了刘相的姻亲，是个很好的选择。如今他的公子又在徐州求学，平日里程知慎能帮就帮一把，也算是结个善缘，日后能有些用处。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毫无底线地任杜昌佑指使。这个杜公子常年有下官因为家世的原因追捧，似乎日益膨胀，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说到底，他程知慎是正五品的一州主官，杜恩铭不过从六品的官职。杜昌佑自己找上门来，说想去武林大会，他给拿了帖子，又让自己的儿子作陪，已经是给了他颜面。

　　可而今呢？

　　这个跟他毫无瓜葛的案子被那小儿强揽到了他的手下，若是寻常的案子卖个人情也就罢了。

　　这个呢？涉及江湖的命案！

　　青城派也是百年老派了，虽说近些年有些没落，但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的门楣之光、大弟子安沧澜也是成名了的侠士。既然都闹到了徐州府衙了，他就不能让人死的糊里糊涂。但这是发生在其他州府的，平陵知县作为直接管辖人已经受理了，杜昌佑横插一手，将案子抢了，平陵县的一行人，从仵作到县令还跟了过来。

　　这案子该怎么申？这次他把手伸这么长，溧阳府尹知道了又会如何看他？

　　况且这又不是杜昌佑惹上的麻烦，他只是想逞个英雄，看个热闹，那就算是程知慎给他把事情办妥了，杜恩铭也不会记这个人情。

　　如此受制于一个浪荡公子，还授人以柄，这也太窝囊了些。

　　但事已至此，程知慎也不能再将人往外轰，只得先稳住局面，让尽量少的人涉及。

　　这些，纵使是温一诺和沈释这样不懂朝局之事，也看得出其中有端倪。

　　庄青岚进不去她可以问他哥哥，温一诺和沈释他们二人来此说到底不过是帮庄绍钧忙的，安沧澜的案子终究与他们无关，现如今他们二人都有了更值得关注的事情，这案子知道个结果也就罢了。

　　闲杂人等针对的，就是杜昌佑。

　　只是温一诺还不明白短短一夜，徐州太守府的人，从程知慎到程明礼，为何会对杜昌佑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现在这般不顾杜昌佑脸面地将他往外推，先前在至一教干涉平陵县衙的种种当真就是枉做小人了。

　　到是沈释一语点醒了他。

　　钟吾。

　　虽然钟吾说无碍，但昨日冯氏一到，沈释和温一诺便翻墙出去了。沈释和温一诺毕竟是男宾，钟吾不介意不代表旁人不会多想。

　　但冯氏在她院落中呆了很久，两人是知道的。

　　钟吾刚刚在程府落下脚，平陵县令、太守夫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到访，而今，程知慎又这样明显地弃了杜昌佑，其中的缘由也只能是钟吾了。

　　温一诺边如此想着，边望向沈释。

　　沈释正倚在荷花池畔亭子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名的草，低头编着草蚂蚱。

　　庄青岚心里着急，却又不知和谁说，只得在沈释面前晃了又晃，可沈释却没什么反应，她更心烦了。

　　庄青岚索性一拍栏杆，凭空跃起来了。

　　众人一惊，只见她又轻轻落到水面上，踏波而行，没有几瞬就到了荷花池的中央。庄青岚一招燕子啄食，摘得一朵荷花，紧接着一个点水跳，又回到了亭子中间。

　　“好！”温一诺一向是捧庄青岚场的，带头叫起好来，“当真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啊！小生一时恍惚，还以为是洛神出水了！”

　　“切！油嘴滑舌！”庄青岚嘴上说着不屑，眼里嘴角却藏不住笑，心里的郁结到是被他逗得消解了些。

　　她仰着头，快步走到沈释面前，将刚刚采得的荷花塞到他眼皮底下，“诺，这个给你！”

　　沈释向来对周遭的喧哗声毫不在意，自始至终都在安静地低头编着蚂蚱，此时手上动作还未停，就看到一朵大大的粉荷撞到他的眼前，迫着他抬起头来。

　　沈释有些呆愣，不明白她给他一朵荷花是什么意思，面上却不显，依旧冷冷淡淡。

　　庄青岚看他面色冷淡，又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有些丧气，怕他说出拒绝的话，不待他开口就要赌气扔了。

　　温一诺便一把夺过来，“庄三小姐给他作甚！我们少庄主哪里懂得风月，你给了他，他八成也是要拔了这花瓣，取出莲心来做莲子羹吃！

　　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岂不辜负这水芝花开一夏？不如送了我呗！”

　　庄青岚一时不慎被他把花抢去了，有些生气，伸手就要抢回来，“给你？凭什么呀！我就是扔了也不要给你！”

　　温一诺看她面色不虞，又是在官家府邸，也不好真的同她打闹起来，就痛快还她了。

　　庄青岚得了个没趣，既气沈释不搭理她，又气温一诺没哄着她，微一运力，就将荷花抛掷到了院外。

　　这大小姐脾气谁受得了，温一诺撇撇嘴，一抬眼却看到了杜昌佑尴尬地收回想要去接荷花的手，顿时眼睛亮的像只狐狸。

　　这是，有情况啊~

　　“庄三小姐好俊俏的功夫！不愧是出身荆楚盟的人，让我们这般百无一用的书生大开眼界啊！”程明礼却好似看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夸赞着庄青岚。

　　温一诺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上面了，他悄悄挪到沈释身边，用胳膊肘捣他。

　　“哎！那个杜公子看上庄三小姐了！”

　　沈释头也不抬。

　　“我说真的，刚刚庄青岚炫技，你没看到有些可惜，那是步步生莲啊，是真的美，不枉我将她排在美人榜的前列。”温一诺摸摸下巴，“我猜那一刻，杜公子脑子里面应当是一片空白了，天地间只剩下了庄青岚曼妙的身姿，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你信也不信？”

　　“你又知道了？”沈释知道纵使他不理，温一诺也能自己在这唱半个时辰的独角戏。

　　“我对于这种事情何时出过错？”温一诺很不满意沈释就这么轻飘飘地质疑他的判断，“而且我知道的不止这些。我还知道，程家有客，马上就到。赌不赌？”

　　沈释终于抬了头，定定的看着他。

　　温一诺叫这双墨蓝色的眼睛盯得发憷，感觉什么秘密都要被吸进去了，连忙别开眼睛打岔道，“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你也知道来人了。”

　　沈释食指轻翻，打上最后一个结。一只草蚂蚱便颤颤巍巍地立在池边的栏杆上。

　　习武之人五感六觉已开，耳聪目明。纵使他已经入定也能听到方圆一里内的细微声响，何况
　　刚刚只不过是在凝神编一只草蚂蚱。

　　庄青岚掷到藏拙园外的那支花，并没有落下。

　　有人接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