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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顾松霖原来念的私塾外边,窗户下有丛开得娇艳的秋海棠,学名八月春。红红白白,灿胜云霞,将窗户掩住半边。念汐去找他时常趴在墙头,有时瞧得见,有时瞧不见。即便瞧见,也只见到个后脑勺。她就等他下了学,两人偷偷出去玩。还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怕他妈知道了要呵斥。那时候谢家家运已看着不行了。顾家太太是老派人,守旧,对独生儿子将来寄望颇高,讲究门当户对。加上谢念汐模样太招人,且有个名声坏透的妈,自然是长辈人眼里的“小妖精”,必得门户禁绝的对象。所以念汐无法明着同顾松霖往来。可两人的情谊绝没因这样那样的阻挠稍有减少。恰好相反,越是爹妈不准的事情,在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眼里,越有种冲破禁忌的诱惑。他为此事挨了不止十回八回的打,最厉害的时候,打得屁股都烂了,趴着养伤养了大半个月。纵然如此,他却一声疼都不喊,更是一句错都不认。顾太太当真气得要死,恨儿子瞎眼,恨小妖精狐媚手段太高明。恨她恨到骨头里,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念汐不便在私塾门口蹲着,就走远些。两人约好的,在西边城门口一棵槐树底下碰头。待到夕阳漫山,她眼巴巴地望着,最后实在无聊睡着了。松霖这才不疾不徐翩然而至。这人行止坐卧,干什么都不紧不慢,自有自的节奏。长大后便不似孩提时代那般瘦小,模样周正了,人也俨然长成了衣服架子。因家教的关系,有些前朝遗少风范,除长衫马褂外,其他衣裳一概不穿。众所周知,长衫这等衣裳最是挑人,身形气度略差一点点的,都穿不出个味道。在谢念汐眼里,只有他顾松霖能穿出玉树临风、飘逸洒脱来。当然情人眼里出潘安,她喜欢他嘛,就看他哪里都好,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风口上睡觉,也不怕着凉?”
      念汐睡眼惺忪,嗔怪他来得迟慢:“又被你妈缠住了?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先生考查功课,多耽误一刻钟,方才刚刚下学。”
      她本有些小脾气要跟他撒,然则这位竹马就像个棉花球,轻飘飘地不受力。一拳打上去,劲道全懈。松霖牵起她手,两人没多大会儿工夫又有说有笑起来。
      松霖腋下夹着书,等她把话讲完,这才将那本《诗经》打开,里边有一页,平平整整压了一朵粉色八月春,连花带叶,煞是好看。“你说你喜欢窗台下边的秋海棠,我看它开得正盛,就顺手掐一朵送你。”
      随便一句玩笑话,倒让他如此当真,念汐接过来,花已压干了,戴不到头上去。不过干花亦有干花的美丽,关键是那份温柔的心意,窝心且熨帖,使人如饮暖水。念汐心中欢喜,翻过来掉过去地欣赏半晌。闪眼见那页纸上正好写了四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关鸣叫的水鸟,栖息在河边沙洲。温柔善良的姑娘,正是君子的好配偶。
      她虽不及松霖念书多,但幼时她妈妈曾亲自教过她念书识字,头一本便是《诗经》。这句话的意思她最熟悉不过。念汐把书举到他眼前,含笑问:“你故意的吧?”
      顾松霖笑而不答,一副人畜无害的温良神色。她就将那页纸“嘶”地撕下来,“这个我拿走,等我走了,多少有个念想。”
      “走?”他不由一愕,“去哪里?”
      “我们家欠了一屁股外债,爹死以后,什么都没留下。天天有人上门要账。哥哥被他们迫得没法,将老宅折现抵掉一些,仍旧还下欠许多。这里无处落脚,明天便搬走,说要搬到乡下去,以后再要找你就不方便了。”
      他眉头深锁,郁郁寡欢起来。一则舍不得;二则家里门风严格,这一别后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得见面;三则这些事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空自替她忧心。
      松霖恐她伤心,找些话来宽慰:“无妨,你不方便来,我想法子去看你。说是乡下,其实来往也不远,雇辆车,不过半天的路程。若想见,随时都能见得到。”
      念汐哪会不知这话只能嘴上说说而已,便道:“别来。你妈本就恨我恨得要死,防贼似的防着。况你还在读书呢,读书也是挺要紧的事,不说将来打算考学吗?等到明年后年,你考学考出来,自己谋到差事,就不必瞻前顾后的了。”
      “你要等我吗?”
      她给说得脸上发热,别过头,咬唇哼了半声:“谁要等你?我到时早早地找个乡下有钱财主嫁了。”
      “有钱财主有什么好?”
      “比你好。”
      彼时,她在秋光里,亭亭玉立,真是如诗如画的景象。他一时动情,轻轻钩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下去。
      念汐恍了一下神,这等感觉,既新鲜又奇异。
      原来他的吻,是清凉的、沁人心脾的。
      原来他的吻,是清凉的、沁人心脾的。
      谢念汐自接到顾松霖的书信后,便日日神思不属。说想见吧?却又微惧。说不想见吧?却又忍不住总去想。被平妈妈瞧破,拿话揶揄:“又为你那个不靠谱的花头哪?你说你多机灵的人,这会子还想他的账?替你不值。人家那边孩子都快打酱油了。不是妈妈说,你们如今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
      老鸨说这话,私心固然有,道理却未尝不是真道理。她原来信过他的话,信他会守承诺,信他大丈夫一诺千金。说救她出火坑就一定会救她出火坑。哪怕赎她出来不能够娶她,也没关系。结果怎么样?
      结果他一消失便是一年。
      这一年,她能活过来,简直是奇迹。
      上吊、跳河、服毒、刎颈,什么死法都想了一遍,也差点儿就全都试了一遍。后来活着,不过是半死之人,对什么都不抱希望,勉强凑合着活。多少还有个小妹妹瑶佳需她看顾,要不是有这点儿牵念,死之有余。
      人活一世,累得慌。
      上次衣柜事件后隔了三天,洪全发派人来接。平妈妈赶忙地打发念汐出门,嘱咐她好生周旋。
      “洪爷真给咱们姑娘面子,好生伺候。不急,姑娘快去慢回。”
      念汐翻个白眼,心说你知道人家这回来请,是好意还是歹意?总之得好处归你,若得了坏处我就头一个当炮灰。不过人家礼数甚为周到,面上不太像有霉可倒的模样。
      她立在车门旁边,一哂:“不捆了?”
      底下人忙赔笑:“姑娘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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