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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父女交心孤立宝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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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气急败坏的贾母轰出荣禧堂,贾政先去寻了元春。
原主也有几年没见过元春了,记忆中还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二八少女。
古代女子出嫁早,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十五六岁定亲,到了十七八岁就算老姑娘了。贾政虽不赞同早婚早育,却也不想害了自家姑娘,只能顺应时势。
贾政叹道:“可算回来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元春眼眶一红,径直跪了下去,“多谢父亲救我出苦海!”
贾政方才已将众人打发出去,又叫抱琴守着门,此时身边无人可用,忙亲手扶起元春,哀声道:“当年那件事……为父也是不同意的,只是拗不过……哎!好孩子别哭了,你既知道那里是苦海,也亲自去苦海走了一遭,以后可别再听你娘画大饼了,比起飞上枝头变凤凰,为父更希望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乍闻此言,元春呜呜咽咽哭得更伤心了。
她那时年纪小,心高气傲,从小被家人捧在掌心,自以为德才兼备比世人都强,听了母亲几句振兴家业的好话,便一头热地进了宫。哪知一步错步步错,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她在宫里说是做女官,也只比宫女稍体面些,还是伺候人的奴婢。
本是千娇万宠的公府小姐,入了宫门就成了地上的尘埃,谁都能踩一脚。
短短几年光景,她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辈子没受过的罪都受了,好不容易被父亲接回家,整个人又是愧疚又是欢喜,却被母亲的态度伤透了心……
元春本是聪慧机敏之人,又受了后宫熏陶,最会看眉眼高低审时度势,如何看不出自家母亲在埋怨自己。埋怨自己没能熬出头,没能为府里争光,却对她这些年的遭遇不闻不问。
元春本就委屈,一想到王夫人失望的眼神,一分委屈化作十分委屈,扑倒父亲怀中大哭起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姑娘不想嫁得如意郎君?
谁不想一辈子无忧无虑琴棋书画诗酒茶?
为何自己偏要背负荣国府的希望,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受苦!
贾政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元春的背。他上辈子活到八十岁,元春的年纪和他曾孙女差不多,想想这小姑娘的遭遇,着实可怜。便是哭得这样伤心,也不敢放开声音。
元春到底自持身份,哭了片刻便擦了眼泪道:“您还带着伤,辛苦了一天,女儿还缠着您哭,实在不孝。”
贾政摇头道:“为父不是伤了,是病了。”
见元春面露不解,便将家中诸事简单说了说,又道:“为父这些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竟是忽略了你们兄弟姊妹。宝玉是不能指望了,只盼你那小侄儿还能教一教。”
元春听父亲提起宝玉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便觉得心里发紧。到底是嫡亲的弟弟,还得帮着劝一劝。“父亲别急,宝玉只是年轻贪玩,女儿必定好好督促他上进。”
贾政闻言冷笑:“别提上进,他不闯祸就谢天谢地了。你若不怕脏了耳朵,就去打听打听你弟弟的‘大论’。普天下的读书人全被他骂了一遍,连为父都成了国贼禄禄,只他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每日花用的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这……”
“傻女儿啊。”贾政灰心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清楚,宝玉看似温柔多情,其实就是个无底洞,任你填入多少感情多少期待,连个声响都没有。”
说罢还挤出两滴鳄鱼泪,“你要规劝宝玉,就做好被他甩脸子的准备,连亲戚家的姑娘多劝一句,都要被他横眉冷目。他现在是老太太的心头好,连为父都管不了,略管一管就挨了当头一棒。”
见父亲越说越丧气,元春也不好再劝。
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对家里人事都不了解,只能先见一见宝玉,再从中调解。
贾政道:“你是个好孩子,别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管在家好好歇着。你那几个妹妹都是好的,回头就介绍你们认识。我将身边最得用的丫鬟留给你,她老子娘也是我手下得用之人。遇到难解的事就来寻为父,千万别憋着自己,没有让你在家受委屈的道理。”
元春心中温暖,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忽闻贾政道:“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也记着呢。”
“父亲!”元春红着脸,“让女儿多孝顺您两年罢。”
其实元春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恐怕不好找人家。
贾政却安慰她,“为父早两年见事不成,便想将你接出来,只怕你娘又起歪心思,才将你耽搁至今。如今你年纪稍大一些,反倒省了麻烦,你母亲心里还是疼你的,只是不如宝玉。她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算计,也不会让你嫁得不体面。”
元春先被“不如宝玉”刺了一下,又听到“一千个一万个算计”,连手心都开始冒汗。正如父亲之前说的,他的儿子他最明白,她的亲娘她又如何不明白……
贾政却假装没看见元春的反应,仍是慈爱道:“只要你娘不想着攀龙附凤,为父定能寻一个踏实过日子的。我跟你三妹妹也是这样说的……”又将之前对探春的言辞复述一遍。
元春听得心中酸涩。
从前母亲也是这一套说辞,荣国府以后都是你大伯的,你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小官,咱们一家只是寄人篱下。我的元春一定要争气,只有出人头地才能庇护一家老小。
如今同样的一套说辞,父亲却把位置摆得很正,既不贪图大伯的家业,也不需要自己争气,只怕自己受委屈。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一目了然……
见元春低头沉思,贾政道:“你也累了,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为父在花园置办了小宴,招待府上的姑娘们热闹一番。你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来吃酒,别的半点不用操心。”
元春只觉得温暖,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贾政心满意足地想,自己冒着风险把元春领回家,可不是为了给王氏再添助力的。
…………
次日,贾政果然预备了丰盛的酒宴,还请了外面的戏班子。
因贾政平时公务繁忙,第一次在府中办宴,除了身子不爽利的贾母和王夫人,还在养伤的贾宝玉,以及从来不给贾政面子的贾赦夫妻,府中这些年轻姑娘媳妇,有一个算一个能来的都来了。
贾政请办的戏酒,自然与女眷常见的不同。
府里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些花样儿,都是满眼的惊奇。
贾政未免姑娘们拘谨,只略坐了坐,又将元春引荐给众姐妹,便离了席。又命丫鬟婆子封了小院子,不许旁人来打扰她们。
在屋里看一会子书,便有丫鬟来请他。
说姑娘们做了几首好诗,请二老爷来品评一番。
原身贾政就没什么诗才,他这个上辈子的英语教授就更不懂了。左右都是些小姑娘,作诗只为了玩耍,也没必要分出高低上下,贾政便挨个夸奖一番。
元春笑道:“父亲真是的,好话都让您说尽了。”
贾政道:“确实都好。”
小姑娘们都低着头,被夸得直害羞。
探春仗着胆子道:“既然都好,父亲可有赏赐?”
贾政抚须大笑,“我看出来了,你们姐妹俩一唱一和,这是惦记上我的好东西了。也罢,今天人人有赏,我记得大丫头喜欢弹琴,二丫头喜欢下棋,三丫头喜欢书法,四丫头喜欢画画,林丫头喜欢读书,薛家丫头喜欢女红是也不是?”
众人皆面露惊讶,她们平日的小爱好,二老爷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熙凤凑趣道:“二老爷好偏心,只肯赏赐姑娘们,合着我和大嫂子就是白忙活了。”
贾政道:“你们也辛苦了半日,我那里有上等燕窝,给你们补身体罢。”
二人忙谢过。
如三春这样的姑娘家,除了每日请安或者逢年过节,甚少有机会见到贾政。她们对政二老爷的畏惧,大都来自贾宝玉的“言传身教”。今日一番相处,只觉得二老爷待人和气,又没什么官架子,极疼爱女儿,且一点也不迂腐,竟同宝玉往日形容完全不同。
众人又是笑闹片刻,待宴席快要散场时,贾政才道:“今日看了你们姊妹的诗作,倒比他们兄弟还强些。你们既有这个才华,便不要荒废了。正好府中的藏书楼空置多年,我叫人好好收拾一番,再请个女先生回来。不求你们个个都是女状元,只别学宝玉,白白荒废了大好年华……”
说完,贾政幽幽一叹,语气中既有疲惫又有失望。
小姑娘最容易多愁善感,众女听得心酸,却只能低头不语。
贾政很快又转移话题,“别看咱家以武起家,藏书也有上千卷,可惜子孙皆不是读书科举的料,唯一有个兰儿聪慧机灵,到底年纪小些,不好太累着他。”
李纨忙道:“这两日跟着公公,兰儿也懂事许多。”
贾政道:“那孩子本就懂事,你教的很好,只是我过两日便要去工部,恐怕没那么多时间。正想托林妹夫寻个先生,黛玉若有书信,也可一并送去扬州。”
黛玉心中一喜,“多谢二舅舅。”
贾政笑道:“将你素日的诗稿也誊抄一翻,你父亲定然欢喜的。”
黛玉忙红着脸应了。
却说贾政果然言出必行,第二日便命人给每位姑娘送了东西,连着凤姐李纨都得了燕窝。又过两日,便将藏书楼收拾妥当,又命婆子们在楼外守着,除姑娘丫鬟一概不许外人进入。
藏书阁中一应花销都由贾政包了,总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
贾政不懂茶,也不挑剔茶叶,便把原主珍藏的好茶都送去藏书楼。
元春年长,更兼聪慧大度才思敏捷,品貌效似薛宝钗,又处处比宝钗还妥当,众姊妹对她心服口服,事事都以她为主,反倒少了好些纷争。
姑娘们吃着茶水点心,守着上千本古籍,每日琴棋书画刺绣品茶说笑嬉戏好不快活,真真是乐不思蜀了。就连常去探望宝玉的薛宝钗,也有好几日不曾去了。
宝玉起初还不觉得,时间长了便有些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