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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市场见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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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同春心事重重地走在南溪镇的石板路上,小桥流水的美景从她身边掠过,但她根本无暇欣赏。她要去南溪镇中心医院看一个人——沈家的老保姆,沈桂芳,沈妈。
虽然当年她跟万家在一起的时候,沈妈总是对她冷言冷语的,但是同春心里清楚,沈妈的心并不坏。她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在同春童年的时候,更是给了她母亲一样的关怀跟呵护。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人生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她不能够不心存感恩。
快到医院所在的那条街了,梅同春长出一口气,她急着看看沈妈到底伤得如何了,需不需要通知沈家三兄弟过来跟她见面?正在此时,她冷不防跟一个人狠狠地撞在一起,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不由得都乐了。
“同春,怎么是你呀!”
“钮全?你居然在这儿,你家有人生病了吗?”
钮全就是同春在南溪镇认识的新男友,是南溪丝织业巨头钮氏家族的最后一个传人。他早年留学美国,在纽约学过面料和服装设计,然后学成归国,创办了南溪镇的第一家拥有自主品牌的丝质时装公司。他们公司的产品走的是平价路线,面料的价格并不高,但是每样产品的设计都很独特,因此在连卡佛之类的百货商店也是抢手货。
“我听说你们家的老保姆出了车祸,就过来看看。她应该不要紧吧?”
同春低头一笑,道:“那总得看了才知道呀。”
“好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同春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他一起进了医院大楼。
沈妈躺在床上,手臂骨折的地方缠着绷带,头上也有个地方磕破了,所幸不是严重的伤。她的样子有点儿虚弱,不过精神还好,醒来时意识口齿也都正常,没有脑震荡的症状。同春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她现在不想打扰万家参加派对的雅兴,只打电话把二哥万全叫了来。
万全是半个钟头后到的医院,他带来了沈妈平时最爱吃的桂花糕,笑吟吟地放在床头柜上。沈妈正在午睡,她的面容安静而慈祥,像妈祖庙里供奉的天妃娘娘。
“同春,这位就是?——”
同春笑着点头,道:“对。钮全,这是我二哥,沈万全。”
“万全哥,您好。”
“你好。”
钮全跟万全握了手,同春转头看了看沈妈,只见沈妈看着她笑。
“沈妈,您醒啦?”
沈妈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同春姑娘,恭喜你。我什么时候能喝你们俩的喜酒呀?”
钮全笑道:“沈妈妈,就快了!等我这一季的系列发布之后,我就跟同春到苏州旅行结婚!”
沈妈又笑了笑,把两人的手轻轻拉到一起。万全在旁边看着,嘴角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沈家这些年来最对不住的那个人,总算找到了自己幸福的归宿。
贾宝玉和史湘云坐在从西宁飞上海的班机上,两个人都有段时间没坐着经济舱出行了,尤其是史湘云,都感觉有点儿不适应那种狭小的座位。不过,贾宝玉倒是安之若素,他不但给自己戴上了睡眠眼罩,还在座位上小声哼起了一首老歌。
“想得我肠儿寸断,望得我眼儿欲穿。好容易盼到了你回来,算算已三载。想不到再见面,离别又在眼前。这一会你去了几时来,难道又三年?左三年,啊右三年,一生中见面有几天?横三年,啊竖三年,还不如不见面。明明不能相见,偏要苦苦挂牵。为什么放不下这条心,情愿受熬煎。”
史湘云从座位上懒洋洋地转过头来,对贾宝玉笑道:“老大,我发现,你唱的歌啊,不是很喜感,就是很纠结。”
贾宝玉打了个哈哈,看着机窗外的云海,笑道:“歌如其人呗。”
“哎,我说,你真的把一大堆工作扔给别人做啊?这个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贾宝玉笑着看了史湘云一眼,点着她的小鼻子道:“算你这个丫头聪明!我呀,出走前就把详细方案交给王主编了。”
史湘云拍了他的大脑袋一下,狠狠道:“好啊!原来你跟Boss两个合起来耍我!你自己说,回到上海要怎么办?怎么弥补我幼小脆弱的玻璃心?”
“用词不当,那叫做‘修补’。”贾宝玉笑道,“你呀,是想让我请你喝半岛酒店的下午茶吗?好,我答应你!这点子东道老子还是孝敬的起的。”
“这还差不多!——”
贾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小妮子跟别的女孩儿没啥区别,撒起娇来的样子都能要人命。
《霓裳》杂志编辑部。
“你们俩总算回来啦,一路上辛苦了,坐下说话。”
史湘云和贾宝玉微笑着对视一眼,分别在王熙凤面前的椅子上坐了。
“这回去了趟青海,你有什么收获吗?”
史湘云看了贾宝玉一眼,贾宝玉做了个耸肩的姿势,那意思是,你自己回答吧,我可帮不了你。
“嗯,感觉那里的草原很开阔,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而且,草原上的落日特别漂亮,半个天都被夕阳染红了,还有很多很多的火烧云。总之,这趟是不虚此行。”
王熙凤点头,笑道:“嗯,你对生活还是很有心的。老贾,交给你俩一个有点儿难度的任务,作为对你们俩擅自离岗的惩罚。有意见没有?”
贾宝玉像个军人那样,挺直腰板,大声答道:“报告总编,没有!”
“很好。”王熙凤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这份企划案你们拿去看一下,你们俩的任务,应该在第二页。”
贾宝玉翻到第二页,史湘云也跟着详细看了任务的过程——原来,主编让他们俩在一个中小城市开家服装店,一个月内必须盈利,否则就得辞职走人。
“主编,您这也太狠了吧!我都说过我会努力处理好关系的——”
王熙凤笑道:“傻瓜,你以为我真忍心辞掉你们俩?你们俩都是我身边的骨干,我才不舍得呢!不过话说回来,老贾身上绯闻太多,需要一个事情来转移下八卦媒体的注意力。我会散出消息,说你们俩因为办公室恋情已经被我们杂志社除名了。到时候媒体自然会去找你们,你们就假装无辜,反正怎么肉麻怎么来。”
史湘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贾宝玉倒是冷冷一笑,没说什么。
“老贾,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贾宝玉笑道:“全凭主编裁度。”
“很好。你们俩可以去福州,在师大附近的学生街开一间平价服装店。一个月内必须盈利五千元以上,否则就要继续开下去,直到达到我说的目标为止。这期间你们的工作会有他人代理完成,老贾如果实在有些东西要处理,我会叫人定时发邮件和送快递给你的。”
贾宝玉点了点头。
“开店需要节约成本,你们俩坐火车去吧。这是今天下午四点钟的一趟火车,票在这里,你们收好了。”
“主编?”
“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谢谢主编。”史湘云笑道。
“不客气。你呢,老贾?有没有信心?”
老贾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有!保证完成首长您交给的任务,请首长放心!”
“很好,你们可以去收拾一下,赶紧出发。”
望着他俩的背影,王熙凤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思。爱情还是甜蜜的呀——
“你他妈的活腻了?老娘的电脑里都是我十几年积攒下的心血,你一个操作就给格式化了?看我不撕烂了你!”
岑萧在姨夫家的客厅里四处躲闪着,一边回嘴道:“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有几个臭钱就显摆,谁也瞧不上,自家外甥都敢欺负。我不格式化你电脑,我还想格式化你的脑袋呢!看看里边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了!不要再吵了,让邻居听到了成何体统。”白水皱着眉头道,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受够了。
萧红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指着白水鼻子道:“这好外甥都是你教出来的,你倒还好意思说?别叫我说出别的来!”
白水怒目道:“我教出来的?生他养他有父母,带他管他有老师,我教?只怕我没这个福气!”
“你有什么,你除了会管人会赚钱,会纵容外甥,你还会个屁!你以为你是什么好出身,不过是军垦转业的穷当兵的,说出来也不怕牙碜!老娘家的地缝里扫扫,只怕比你们家满屋子的金银都多!当了CEO了不起啦,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要是哪天你当了董事长,那时我才佩服你!”
白水火冒三丈,拳头握紧了,却没有打下去。
“你这牵三挂四说的是些什么?让我们的孩子听了算什么?让岑萧听了又算什么?这种事情你当着一家人的面吵,觉得很好玩很长面子吗?”
“呵呵,原来你还要面子!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边有女人的事儿,那女人是韩国人,整容整的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她了——你别做梦!你打量我们萧家的女人都是这般好性儿,由着你们男人胡闹,你就打错了主意!你若忠实还罢了,若不忠,别的也不必多说,财产留一半,我只告诉你门在哪里!”
“别以为我不敢跟你离婚。”
萧红的脸白了一下。
“离就离,谁怕谁呀?——”
门铃忽然响了。
白水去开了门,顿时惊呆在那儿。
“朴小姐?!”
朴玲华嫣然一笑。
“怎么,不认识了?要不要介绍你爱人给我啊?”
萧红早知道她是谁,冷冷地笑着,走上前道:“韩国人?看不出,中国话儿倒是说得不错。我想用不着介绍了,我们彼此是谁,有个几斤几两,都已经很清楚了吧?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然。你家老公有把柄抓在我手里,若是他不肯让我当中国版的主编,我就让他身败名裂。”
“啧啧,我好怕呀!你当你是在首尔或者济州岛吗,由着你这样胡来?还是快走吧,这屋子里的人是不会对你的来访保密的,若是有人添油加醋地议论起来,只怕伤了你冰清玉洁的名声!”
两人正要继续拌嘴,忽然岑萧冲了过来。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报警了!还是说,你想尝尝中国男人的拳头是什么味道?!”
朴玲华抬头看看岑萧的身高,赶快飞也似地逃走了。
岑萧长吁一口气,对姨夫微微一笑,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正准备回客房,小姨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你,你也给我走。马上走。”
岑萧回过头来,愤恨地盯着萧红的脸看。萧红把脸别过一边,索性不再理他。
白水死命剜了萧红一眼,对岑萧道:“好,我们走,这里交给她。反正我也不经常回来,也不用天天看脸色做事。”
“滚,都给我滚!”萧红把两个沙发垫一下扔到玄关处,把岑萧和白水都吓了一跳。
“滚!——老娘不想再见到你们。”
……
三个小时后,白水上班回来,把一张协议书摊在萧红面前。
“你不是要这个吗?给你。”
萧红一言不发。
“我要跟你离婚。其中原因你非常清楚,不用我多说了。”
萧红仍是沉默,但是眼光越来越涣散迷离。终于,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白水被吓着了,赶紧叫救护车送去抢救。可是已经晚了。诊断结果,死亡原因是急性脑出血。
白水,真正成了一个有车有房有产业的,单身男人。
……
福州火车站,两人刚刚下车,贾宝玉就拉着史湘云直奔旁边拥挤不堪的公交总站。
“喂!还是打的吧,那么多行李呢!”
贾宝玉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你的行李,我的总共就一个背包。”
史湘云看了那个背包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只好笨手笨脚地跟在他后边。但是她忽然灵机一动,不由分说地招了招手,冲贾宝玉做了个鬼脸,脸上写满了恶作剧的得意表情。
贾宝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着自己的女友一起上了那辆豆青色的出租车。
“师傅,去交通路1号,鸿运星城。”
贾宝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好嘞!”
……
车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目的地到了。
“辛苦你了,师傅!”
贾宝玉用福州话笑道。
“没事,再见啊!”
车开走之后,史湘云眯缝着眼,端详着身边的贾宝玉。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头啊?”
史湘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说这个。”
“那你是想说啥?”
“看不出,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什么方言都会啊,连贼难学贼难学的福州话,你居然都会说!老大,必须说,I服了U!”
贾宝玉淡淡笑道:“原来为这个。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去牢里呆个五年八年的,只怕连外语都学会好几门了。那里边就是个小社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同样,方言跟黑话也品种繁多。——好了,不跟你说这些。咱们上楼吧。”
“去干吗?”
“去休息休息,晚上带你去逛中亭街的服装批发市场。”
看见史湘云一脸茫然,贾宝玉在内心里狠狠地鄙视了她一下。
“小姐,你不会长到这么大,连服装批发市场是啥都不知道吧?那你这么多年衣服都上哪儿买的?”
“专卖店啊。”史湘云不假思索地说。
这倒是实话,除了专卖店和杂志社的服装仓库,史湘云实在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能找到衣服。
贾宝玉苦笑了一下,嘲讽道:“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啊!好吧,今儿本人就带你去微服私访一番。没去过批发市场,比如北京动物园,上海七浦路的人,就不能算真正在时尚圈子里混过。”
“真的吗?”史湘云听说能淘到漂亮衣服,眼睛终于开始放光了。
“到那儿就知道了。”
两人进了七号楼,找到一座公寓安置下来——那公寓是贾宝玉个人的财产,他当年在福州做造型期间购置的,如今已经升值好几百万了。坐了一天半火车,两人都很累,史湘云干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贾宝玉怕她着凉,赶紧找了床毯子给她盖上。看着她婴儿般纯净的脸庞,他忍不住心底的柔情,轻轻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好在,史湘云并没有醒来。
福州,中亭街,福建服饰贸易中心。
“这么多家店,我们究竟去哪一家呀?”
贾宝玉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半,离这里关门还有两个小时。
“嗯,从三楼的女装潮牌看起。”
两人直奔三楼,每次一进店门,都是贾宝玉挑选单品,描述名称,史湘云在旁边记录品名和单价。
……
——“钉珠T恤,一件49元。”
“钉珠饰蕾丝长T,一件50元。”
“普通T,39元。”
“背心裙,39元到69元。”
“荷叶钉珠T恤,39元。”
“葱黄T恤,49元。”
“拼色裙,49元。”
“蕾丝田园风裙,69元。”
“荷叶T恤,29元,39元,49元,三个价位均有。”
“连身裤,69元,79元,89元,三个价位均有。”
“假两件套马甲裙,69元。”
“高腰裙,39元。”
“裙裤,39元,49元,59元,三个价位均有。”
……
贾宝玉好容易读完品名,史湘云认真做完最后的记录,然后微笑着问老板,这件衣服什么时候可以来拿货?
店员冷冷地开口道:“那当然越早越好。”
“但是,我们的现金不够——”
贾宝玉很想跟她使眼色,可惜已然来不及了。那店员居然当着史湘云面跟老板娘咬耳朵。
“就这样还好意思拿货?南无量(外地佬)!”
贾宝玉眼底闪过一丝愤怒的冷光。
“老板,我是来拿货的,不是来吵架的。你以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吗?老子就是道道地地的福州人!”
店老板的脸色有点不快,那个店员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做人无妨厚道一点,看见暂时不能拿货的最好别赶人走。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把仁义绝了,谁以后敢跟你们这种人做买卖?”
店老板陪笑着上前道:“我们有眼无珠,这个小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贾宝玉一眼瞪了回去:“哦?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你是什么店,香奈儿,迪奥,巴黎世家?人家的品牌店服务态度之好是出了名的,你们不过进点儿平价潮牌,怎么,尾巴翘了,店大欺客了?小妹,不是我说你,做人低调一点比较好,你这个样子,就算修行二十年,也当不了老板,因为你没有老板的格局,永远一副小妹的腔势!”
史湘云看见那个小妹都快哭了,拉了拉贾宝玉的衣角,笑道:“没事的,我都不介意了——”
“我介意!”贾宝玉怒目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是个坐过大牢的人,算是有过前科了。但是,我在做生意这回事上,从来没有坑蒙拐骗过别人一分钱。你们呢?呵呵,你们这个价格,是批发价还是零售价?自己给我说清楚吧,外地人也是人,如果你们觉得所有外地人都这么好惹,可以随便拿来当做冤大头取乐——那你们就错了主意!”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湘云在内心为老贾暗暗叫好,却有点儿担心他会因此吃亏。
贾宝玉温柔地看了湘云一眼,对那店老板冷笑道:“我来过你们这里,这第一件衣服半个月前只要25,你卖我们39?!——当然,我们也可以卖个好价钱,我们也有钱赚。但是,奉劝你,生意上走正经路,阳关大道,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会遇到什么,可都不好说。”
湘云在旁边站着,内心对老贾的崇拜又加深了。
“好,既然你们想揩我们的油,老子今天成全你们。刚才看的那十套,全部按你们报的价格包起来,我绝不讲价。——不过,你们给我记住,这样做生意,客人只会来一次,下一次可就别想再看到我们了。别——见了!——湘云,我们走——”
两个人气场十足地扬长而去,留下一对奸猾的老板和店员,在那里面面相觑,气得几乎不曾晕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