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难乡子

4、万俟天擎

　　慕轻霖说：“大明王是我大冉赫赫有名的镇国柱石，一生传奇极多。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七，天生勇力，从小喜读兵书，十五岁就带兵出征，屡战屡胜。二十二岁那年四世帝崩，五世帝继位，召万俟良回京奔丧。彼时万俟良镇守南疆，领兵三十万，他的部下都劝他不要回去，回去有杀身之祸。万俟良却说，他和万俟钟兄弟情深，万俟钟不会杀他。于是他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回亢都奔丧。万俟钟问他为何不带兵马回来，他说，天下的兵马都是皇帝的兵马，我回京奔丧，乃是私事，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因私擅自调动一兵一卒。皇帝哈哈大笑，于是封他做天下兵马大元帅。五世帝初登大宝，四邻各国蠢蠢欲动，万俟良率大军四年间三平边疆战乱，再没有邻国滋扰。他于二十六时回京述职。皇帝拉着他的手要封他做一字并肩王，他却放声大哭，说自己一生征战，杀戮太过，回京路上曾偶遇一个疯僧，说他命大硬大凶，凡与他亲近之人都不得善终。当时他与皇帝的对话不知怎么流传出来，我曾听那人复述过。”说到“那人”时慕轻霖略停了一下，沈炎和云娘都假装没注意。以下是慕轻霖复述的皇帝和万俟良的对话：
　　帝：“胡说！你是我皇弟，又是镇国柱石，乃福寿无双之人！哪个疯僧胆敢如此胡言乱语，朕诛他九族！”
　　万俟良：“皇兄，你不必安慰我。那和尚说完就走了，以我的脚力，连他影子也没追上，茫茫人海，哪里找他？更何况从我十六岁开始，连带父皇和你，一共给我指了三位王妃，一子半女都没留下，情况你也知道。”
　　帝：“以你的身份品貌，还怕没女子肯嫁？你中意哪家女儿，朕立即给你指婚！”
　　万俟良：“算了，我不想再害人家姑娘了！回来路上我一闭眼就梦见无数带血冤魂向我索命，皇兄，我要出家！”
　　帝：“什么？！胡说！你堂堂天潢贵胄，年纪轻轻的岂有出家之理？再说你出家了，谁替朕镇守江山？”
　　万俟良：“方今四海升平，皇兄有无数忠臣良将，岂差愚弟一人？且只要皇兄差遣，弟万死不辞！出家是功德无量之事，太后笃信佛教，我出家有何不可？”
　　慕轻霖说：“后来皇帝拗不过万俟良，终于答应他出家，封他大勇大义战无不胜金刚明王，修建大明王府，万俟良就在王府带发修行，从不参与政事。”
　　沈炎叹道：“这万俟良如果不是真心礼佛，就是个聪明绝顶的。这是要去皇帝疑心哪！”
　　云娘忍不住问：“万俟良既然出家，哪来的儿子？你们大冉国的和尚可以婚配吗？”
　　慕轻霖微笑说：“这就是大明王传奇之处了。他带发修行的第二年，即隆盛六年，亢都出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这事我也听母亲讲过。时任吏部尚书杜如是父子二人被一青楼女子所杀。这女子名莫愁，于隆盛四年在亢都烟雨阁出道，资容绝艳，既会吟诗作对，又善弹琴唱曲，卖艺不卖身，即使王孙公子，也要千金才能见她一面。隆盛六年夏，杜如是独子杜刚花费十万金替莫愁赎身，娶为第五房小妾，当时传为奇谈。那杜刚不学无术，流连烟花柳巷，是最不成器的，偏偏杜如是只这一个儿子，溺爱得不得了，有求必应。大家都说莫愁一向眼高于顶，这下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谁料娶亲当晚，莫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杀了杜如是杜刚父子俩人。自己脱去吉服，穿了一身孝服，出了杜刚别院，寅夜去顺天府自首。杜如是乃二品大员，此事轰动京城。后来莫愁判了斩刑，行刑前不知大明王从何处听到莫愁事迹，说这女子戾气太重，自己修佛法有成，要去度化莫愁。你们猜后来怎样了？”
　　沈云娘不屑地说：“自然是大明王和莫愁一见钟情，大明王替莫愁免去死罪，二人结为夫妇呗。话本都是这个套路。”
　　慕轻霖点点头，沈炎说：“此案有些奇怪。一来你也说了杜刚纳莫愁为妾的地方是在别院，既在别院，又是纳妾，杜如是为何会出现？二来莫愁下手如此狠厉，必是与杜家有深仇大恨。”
　　慕轻霖赞叹说：“大哥果然明断。（沈炎不愿听他叫自己大人，二人遂兄弟相称。）大明王去探监，也问了莫愁这两个问题。原来杜如是有个不能见人的毛病，他中年后身体有恙不能人道，就喜欢看杜刚与别的女子瞎搞。所以才十分纵容杜刚。莫愁坚持卖艺不卖身，杜刚把她赎出来的时候莫愁还是处女之身，她艳名冠绝京华，杜如是岂肯放过观看她和杜刚洞房夜的机会？自然早就去杜刚别院等着看了。莫愁就等着这个机会。她原来姓蓝，名蓝如瑛，北方壁州人士，父亲蓝杰是当地富商，进士出身，家资巨富。她十二岁那年，杜如是那时还不是吏部尚书，外放壁州刺史，杜刚随他一起。在壁州遇见了莫愁姐姐蓝如烟，见色起意，强抢了蓝如烟回府，如烟不从，被杜刚殴打致死。蓝杰上告，杜如是包庇杜刚，给蓝杰按了一个谋反罪名，将他全家下狱，家产充公。莫愁那时正和奶娘一起回危州舅父家度假，舅父听说此事，连夜将莫愁送走，官差来了没抓到莫愁，只好放榜画影缉拿她。莫愁奶娘和烟雨阁老鸨是同乡，就带着莫愁在烟雨阁藏匿起来。莫愁苦心孤诣立志报仇，但杜如是二品大员，她根本见不到，只能从杜刚身上下手，果然成功。她大仇得报，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大明王却不干了，细查蓝杰案卷，正如莫愁所说，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冤案。可怜蓝杰一家已经全部殒命。大明王一怒之下，将此案告到御前，连顺天府尹也告了。莫愁这些事顺天府审案时其实都已查明，然杜如是老娘乃泰安郡主，算皇帝表姑，她亲上顺天府问案件进度，府尹得罪不起，就势判了莫愁斩刑。大明王何等身份，他从不向皇帝开口，如今一告，皇帝难得有机会恩赏他，自然按他要求，彻查杜如是父子历年恶行，剥夺杜氏子孙荫封，赦莫愁无罪，去贱籍，恢复良人身份，将杜家昔年吞没蓝家家产作价偿还给莫愁。太后还将泰安郡主叫进寿安宫申饬了一顿。大明王趁势求取莫愁为妻，皇帝问他要不要还俗。他说，哪个规定修行之人不能娶妻，修行在心不在形，皇帝乐得做顺水人情，准了此事，亲封莫愁为大明王妃。隆盛七年，莫愁生下一子，皇帝赐名为万俟天擎，说他将来是万俟王朝擎天柱，十岁就受封为宜王，和诸皇子一样的待遇。大哥说如今起兵的，想必就是这位宜王。”
　　沈云娘说：“万俟天擎既然也受封亲王，万俟天舒登帝位后怎么没把他也杀了？”
　　慕轻霖说：“姐姐有所不知，这位宜王也是个传奇的。大明王还俗娶了莫愁后，夫妻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每日念经礼佛，饮酒赏花，自在逍遥。万俟天擎出生后，夫妻俩就悉心教导儿子成才。据传万俟天擎天资过人，能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且生性勇武，和大明王一样天生勇力，十来岁时已将大明王的本领学了个差不多。他不爱读书，每日走马猎鹰，又爱打抱不平，凡看不过眼的人，管他是谁，出手就要揍，才十四五岁就把京城里的王孙公子打了个遍，连四皇子万俟天赐也被他打过。”
　　沈炎幼时十分淘气，气跑过好几个夫子。直到十二岁时外族打破国门入侵，沈老爷子下了狠心，把他痛揍了一顿，又亲自带他去沦陷区看，沈炎受了触动，才收起玩心发愤图强，十六岁留洋，二十岁学成回国参军，二十四岁阵亡。听到万俟天擎事迹，想起自己幼时，不由思念起父母来。
　　云娘也被万俟天擎勾起兴趣，问：“打了皇子，皇帝岂肯容他？”
　　慕轻霖说：“这事我也是听那人说的。一次皇帝家宴，万俟天赐不知怎地看不惯万俟天擎，嘲笑他母亲出身不好。万俟天擎大怒，只一拳就把万俟天赐的牙齿打落两颗。那时他才十四，万俟天赐已经二十二了。这样还不算，万俟天擎还跑到皇帝面前哭诉，皇帝把万俟天赐狠狠申斥一顿。再加上大明王极为护短，弄得文武百官个个叮嘱自家子孙，千万不要招惹万俟天擎。到万俟天擎十七岁，在京城呆得无聊，要出去闯荡江湖。亲王无皇帝特旨不能离京，宜王离京的申请，百官都替他说情，皇帝就赐他奉旨巡查，体察民情。宜王就此离京，几年才回京探一次父母，我从小也不曾见过他。”
　　沈炎说：“是了，万俟良遇刺，万俟天擎怀疑是皇帝派人刺杀的，起兵报仇。如今战事正烈，后续如何，还要再看。”又看看两人说，“云娘，你和轻霖都在，我正好有事和你们说。”
　　二人都看着他，沈炎说：“明日我就要启程赴边界了，近日魔鬼界骚乱愈甚，上官抽调我去边界巡守，估计十年之内不能回孤魂谷。轻霖，我不在，你安心修炼，有事找云娘。”

　　魔鬼界是介于魔界和冥界中间的一处异常空间，那处的统治者是撒旦，最善于蛊惑人心，凡六界生灵欲望强烈者，都可能被撒旦蛊惑而出卖灵魂。最近撒旦把目光瞄准冥界孤魂谷和野鬼渊，这两处鬼魂大多是生前凶暴之人，又不能转生，极易蛊惑。冥王对此颇为忧虑，他乃大慈悲之人，对万物生灵皆有悲悯之心。冥府十八层地狱主要设置目的是洗去灵魂污垢磨炼神魂，但却有许多灵魂受不了磨炼，宁愿出卖灵魂给魔鬼。近年来随着冥府改革，越来越多横死灵魂进入轮回，撒旦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加紧对冥界进攻。冥界为抵御撒旦，在孤魂谷与魔鬼界紧邻处设了巨大结界，魔鬼界中恶魔无法穿越结界，但冥界鬼魂却能穿出。为防止受魔鬼蛊惑的灵魂穿越结界投奔撒旦，冥界派了许多意志坚定的鬼吏鬼卒镇守结界。沈炎此次就被选中。
　　云娘有些担心：“被撒旦蛊惑之人都有极强执念，这些人往往会铤而走险。志国，你才三级鬼吏，修为太低，此去多多当心。”
　　慕轻霖问：“大哥，恶魔既然无法穿越结界，冥界鬼魂怎么会被撒旦蛊惑？”
　　沈炎说：“迄今为止，无人见过撒旦真面目。我听前辈讲，所谓撒旦，不过是人被自己的欲望控制，宁可出卖灵魂也要达到目的，因此，撒旦可能无所不在。鬼魂在冥界，多少受冥界约束，一旦到了魔鬼界，那里可自由往来人界，魔鬼界的恶魔越多，人界灾难越多。因此冥界和魔界都严禁本界生灵投往魔鬼界。”
　　慕轻霖又问：“大哥，从魔鬼界能回到人界？”
　　沈炎点点头：“六界中人界防御最弱，那里是恶魔滋生的大本营。但人界生灵众多，又是六界中最丰富多彩的，不但吸引恶魔，还吸引仙、妖、魔、鬼呢！轻霖，你问这个做什么？千万不要打从魔鬼界回人界的主意！还有十年就到百年大赦，你必能转世为人，千万不要做傻事！”
　　慕轻霖强笑道：“大哥放心，我虽愚笨，却也有底线，我是不会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
　　鬼无需饮食，也不用什么东西，沈炎简单收拾几下，第二天一早就和其他一队鬼吏一起出发去边界。一直走到看不见头顶美丽的星魂河，周围全是陡峭险峻的悬崖绝壁才停下。首领指着茫茫群山顶上那一片看不到边的灰蒙蒙烟雾说：“那就是结界了！从现在起，各人打起精神，五人一小队，昼夜巡逻，遇有法力强大的鬼魂，不要硬拼，自保为上！”各人应了，自根据分派任务紧守岗位。沈炎所在小队的队长斯蓝是一名十级修为的鬼煞，法力仅次于鬼仙，一般的野鬼都不是他对手，沈炎紧跟着他，倒也没什么危险。
　　慕轻霖在孤魂谷又呆了两年，这两年孤魂谷中新添了数百万横死鬼魂，一半都是从慕轻霖位面来的。一日慕轻霖偶遇一个老者，那老者生前是奎州的一个乡绅，本来生活富足。保皇军溃败时逃到他家，烧杀劫掠，他也被杀了。慕轻霖跟他打听大冉王朝的情况，老头破口大骂万俟天舒，连起兵的万俟天擎也一并骂了：“都是当年老皇帝糊涂，杀了太子，太子仁善，若他不死，万俟天舒也不会当皇帝。当皇帝又不好好当，连年战乱，老百姓都没有活头了！这些姓万俟的，没一个好东西！”想起战争中死去的家人，放声大哭。
　　慕轻霖羞愧难当，思及都是自己被人利用害了太子，既连累父母家人，又连累这许多无辜百姓。感觉自己就是大冉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心里好像油煎一样，入魔一般地想，假如时光倒流，自己一定不受万俟天舒利用，一定要想方设法不让他登上帝位。朝思暮想，都快魔怔了。
　　这日他又在恍恍惚惚，忽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慕轻霖，假如我能助你重生，你愿意把灵魂卖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