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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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梦远，南国正方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
四月的江南是温柔乡。
四处流淌着的溪水是江南的骨，从远处飘逸而来，又从此处委婉流去，缱绻缠绵；飘零的柳絮是江南的泪，夏初之时，漫天起舞，演绎一出世间神话，纯净如初雪；细润的雨是江南的魂，春雨蒙蒙，秋雨潇潇，在芭蕉叶上，梧桐叶上，一直滴打到天明。
江南薄脆的天是丝锦织就，手挥五弦，但听裂帛声声，轻轻巧巧地落下来，化作春日里无声绽放的花朵。于是，放眼望去，便可见积翠如山，香雾缭绕，花团锦簇。
薄暮时分的姑苏城里，风依旧是淡淡的，隐约送来沁人心脾的花香。青石板的街面，被打磨的发亮，将这个江南古城邈远的历史融合进去，不留一丝的痕迹。一条条幽深复幽深的小巷细弄将姑苏引宕得一波三折，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处青藤垂垂竹色芊芊的院落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避开了市井的诱惑，宽袍缓带的女子慵懒地倚在窗前，如往日般远眺院外脉脉的流水。
脚步声传来，很急又很轻。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的少女从房门口跑过，脚步声却在刹那停了下来。她的手攥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可眼睛一阵生疼，忍不住又落下晶莹的泪珠来。透过眼里的迷蒙，她依稀能看到姐姐息泠落寞的身形。离开落煦楼的一年多来，她一直都在想，姐姐每日的远眺是否是在等着某个年少公子，可她不敢问，看到那样静立着的姐姐，她的心里，只能翻腾起一种唤作难过的感慨来，就像此时此刻。
息泠没有回头，她感受得到身后妹妹的目光。很多次，她倚窗而立的时候，心妍就是这样站在身后远远地看着，不吭一声，就犹如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长安城里那个淡薄沉静的玩伴。只是，昨日种种，已成云烟，如梦如幻影，如露亦如电，再不会重现。
她这般想着，直起身，略显苍白的唇吐出几个字，也是淡淡的，仿若不真切：“怎么不进来，这般呆呆站着？一路急着跑回来，你不累么？”
心妍低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踌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姐姐，剑宣他，他要离开姑苏了……”
“我知道，他要去巴蜀之地，去彩云之南。”并不转身，息泠的笑容越发的浅淡，但又透出一股子倔强的神色来，“他是去打仗。”凌剑宣，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大晏边将凌年之子，如今西南四川定州城的守将许延将军的义弟，双十的年纪，却也是受封的副将了。
“姐姐？”
息泠侧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小册子，没有书名，很新，仿佛从来没有人翻阅过。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过书角，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妍很喜欢他吧？我还一直当你喜欢的是儒雅清俗的书生。”她的口气婉转而淡然，一语道破心妍的心思，年纪轻轻的少女面颊如染蔻丹，低头无语，甚至忘了问姐姐是如何知晓心上人的身份的。
年过二十的长姐看着这个娇羞柔婉的妹妹，胸口是微微的刺痛。她，不是不知道战争的苦楚的。“心妍想见他，和他在一起？”
“嗯。”迟疑着抬起头，雪肤乌发的少女略略地点了点头，眉宇间是坚定的固执。无论那个男子是如何地隐瞒，她也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只因为，她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用真心在对待自己。姑苏到定州，是千山万水，她不想离他那么远。就算他们无法靠近地相爱，只要远远地，在能看得到他的地方注视他的喜怒哀乐，对自己来说就已经满足。她要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而已。有时候，爱，让人变得很痴很傻。
真是个笨笨的孩子啊，也不知道姓凌的小子有什么好的。姑苏城里满腹经纶的才子心妍看不上眼，仗剑飘摇的剑客也不喜欢，官宦子弟更是无意，偏偏一个行军打仗驰骋沙场的少年郎就俘获了美人心。缘分真的是很奇妙，息泠无奈地摇头，知天意不可违：“那你还不去收拾东西？以行军的速度，再隔个几天便是你想追都追不上了。”转过头，她不看向心妍，只是手死死地抓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
是害怕会在心妍眼中看到喜悦吧？那样不加掩饰的眼神会凌厉地刺穿自己的胸膛，让多少年来精心掩饰的平淡在刹那间粉碎。
几不可闻地叹息，今春的细雨就在此刻绵绵密密地落下来，挡住她的视线。江南古镇上斑斓的油纸伞一下子充斥在小巷中。阁楼下的河水依旧慢慢地流淌，慢慢地飘过那座桥。那该是四十六年前姑苏萧氏重修的那座桥，莲花图，石狮柱，精致的像萧家的每一个弟子。
那桥，叫做“淡如”。淡的是争名夺利的雄心壮志，淡的是进入庙堂的仕途之路，淡的更是悠悠岁月里萧家的过往。
川蜀之地云贵之巅呵，听人说了不知多少遍，今大晏与南诏一战，那个人，定然也会加入战局，或许，也是时候前去会一会他，将往事种种做个了结。而另一个人，那个天日之姿的他，也会在那里吧？
只是这一相见，该做怎样的打算，该有怎样的结局，连她自己也是料不准的。她只知道，她定会南行西去，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面对那个人，面对一切可能有那个人引发的所有灾难。
这一次，必是她和他，最后的相见了。但愿，他已将往事放开，只留她一人心存执念。这样，他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而她，应该已经不需要这被称作“幸福”的东西了。
晚霞依旧是那般如锦的炫目，在她眼里，刹那间竟成了战场上斑斑的血迹，布满森寒的气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义山啊李义山，如有机会，真想重返长安乐游原，再看一次日薄西山的黄昏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