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你是蜜糖》柳熙

2、002

　　执勤的交警过来的时候，唐蜜已经快要哭了。

　　一个交警去疏导交通，另一个围着那辆玛莎拉蒂转了几圈，各个角度都拍了照片，然后过来询问唐蜜：“那辆三轮车是你的？”

　　“是。”

　　“车上的人呢？”交警询问她的姓名和身份证号之类的，边记录边问，“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唐蜜红着眼圈摇摇头，忍着鼻酸道，“他们都跑了。”

　　“跑了？”交警皱眉，“你把事故经过说一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唐蜜一边说着一边绝望。这起事故起因虽然是那两个小学生，她是为了躲避他们才撞上人家的车。可若不是她骑车走神，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现在她不光撞了一辆赔不起的车，还把自己的三轮车也搭了进去。看着那车底下已经压变形的三轮车，她红着眼睛咬住嘴唇，心里难受得厉害。

　　交警又询问那辆车上的人为什么要跑？正常人出了车辆事故，都会留在现场等保险公司来处理，何况这车主是损失方，更没有逃跑的道理。

　　唐蜜回忆道：“那车主看起来挺着急的，可能有什么急事。”

　　交警又去询问那些围观的路人，得到的情况和唐蜜说的差不多，然后便把笔盖上，插回胸前衣兜里。

　　听到他打电话，叫拖车过来，唐蜜苍白着脸走过去问：“交警同志，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交警打量她，只见她长得白皙清秀，模样很漂亮，只是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短袖和裤管上还粘着一些细小的鱼鳞，一身鱼腥味，显然生活情况不怎么好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同情道：“你先回家吧，车主我们会联系。至于这事故怎么处理，那就要看车主的意思了。”

　　唐蜜吸了吸鼻子，犹豫道：“那我的三轮车呢？”

　　“撞成那样没法要了，卖废铁吧。”交警公事公办道，“回头会给你打电话，叫你去领。”

　　拖车把事故车辆拖走，道路重新畅通起来，那两个交警也走了。唐蜜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然后垂下眼帘，双腿灌了铅一般往家走。

　　她家住在台浦村，一个海边的小渔村，家家户户都靠打渔和海产养殖为生。那边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三轮车也没了，她只能自己走回去。

　　唐蜜的父母在她读大一那年出海打渔翻了船，两个人都没回来，如今只有她和七十多岁的奶奶相依为命。

　　穿过路口，没走多远便看到那家糕点房，馨甜的香气越发浓郁。

　　鼻子有些发酸，唐蜜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进店去买了一斤枣糕。

　　天色快要黑了的时候，终于走回家，从门缝里能看到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似乎是在等她。

　　朴素的蓝布褂上打着细小的补丁，奶奶干枯如树皮似的手上摇着一柄蒲扇，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抬头向门口张望，动作缓慢又有些迟钝，干瘦的脸庞映着满头白发，看上去格外苍老而憔悴。

　　憋了一下午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唐蜜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豆大的泪滴扑簌簌地跌落下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她垂着头抵着门板站在那里，好像一个做了错事不敢回家的孩子。

　　可是已经没有家长帮她处理后果，收拾残局了。

　　一直哭了十多分钟，终于慢慢忍住泪意。唐蜜抬起袖子擦干净脸，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门走进去，似乎才看见老人似的责怪道：“奶奶，你怎么坐在外面啊？夜里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

　　抬头看到她回来了，奶奶明显放松下来，扶着窗台站起身：“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都黑了。”

　　唐蜜连忙走过去，扶着她进屋，一边在她耳边大声道：“今天鱼不好卖呢，刚刚才卖完，你看我买了什么？枣糕馋不馋？”

　　奶奶耳背，平常说话都听不见，不过枣糕她显然看见了，笑着接过去，乐得直点头。

　　“你先吃枣糕，我去做饭。”唐蜜扶着奶奶在沙发坐下，又大声叮嘱道，“别吃多了啊，晚上光积食。”

　　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奶奶拿一块枣糕递给她：“你也吃。”

　　唐蜜接过枣糕咬了一口。又香又甜，枣味浓郁，她低着头含着眼泪咽了下去，这枣糕可真好吃。

　　从院子里割一小把韭菜，再打上一个鸡蛋，连汤带面煮出来，祖孙二人吃完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

　　侍候奶奶睡下以后，唐蜜又烧了一壶热水，对付着在院子里冲了个澡，然后再洗衣服。每天在市场卖鱼，她身上沾满鱼腥味，尤其是在热天的时候，那味道自己闻着都嫌弃。

　　终于将衣服洗干净晾起来，然后再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平常这个时候，劳累一天早就困了，沾枕头就沉入梦乡。可是今天闯了大祸，心里惶惶没个着落，怎么都睡不着了。

　　唐蜜虽然不认识玛莎拉蒂，但也知道那是豪车，不是平常人能开得起的，更不是她能赔得起的。看那车上剐蹭的情况，恐怕没个几万块钱赔不来。

　　她手头的积蓄，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块钱，还要攒着给奶奶看病吃药。奶奶有很严重的脑血管病，一不小心就容易脑梗，平时光买药就是很大一笔费用。她要上哪去找几万块钱赔给人家？

　　翻来覆去睡不着，唐蜜难受地卷着毯子，蜷缩成一团。

　　眼泪忍不住往下掉，打湿了枕头，她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怎么就蹭了人家的车呢？这要上哪去找后悔药？

　　如果她赔不了人家的车，会不会坐牢？

　　唐蜜惶恐不安地想着，几万块钱，应该不至于吧？摸出手机，上网搜索这种交通事故处理实例，确认自己即便赔不上钱也不会被抓起来，她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人家的车总不能不赔，她要怎么筹那么多钱？

　　两眼出神地盯着黑暗里光秃秃的墙壁，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打开手机通讯录。

　　翻到大姑和二姑的电话，唐蜜盯着看了几秒，很快便关掉手机。

　　抬手擦干净脸，她逼迫自己睡觉。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闹钟响的时候，她连忙爬起来穿衣服。鞋穿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来，三轮车没了。

　　没有三轮车，她就不能去码头上进货，进不了货，她就不能去市场卖鱼，不卖鱼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她和奶奶就要喝西北风了。

　　记忆渐渐回笼，想起她撞的那辆玛莎拉蒂，顿时又一阵憋闷。

　　不过也许是睡了一觉，心晴好了许多，唐蜜咬咬牙，快速把鞋穿好，准备去旧货市场再淘一辆三轮车。

　　不过几万块钱而已，大不了她再多打两份工，早晚能把债还清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浑身又充满力气。

　　第二天，唐蜜骑着新三轮车，又到水产市场摆摊了。新买的三轮车很好，刹车紧实，车胎也都是新的，又好骑速度又快。

　　“小蜜，你昨天怎么没来？”对面的刘西川问道。

　　唐蜜勉强笑道：“昨天有点事，没顾上。”

　　“你奶奶又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没什么事，已经好了。”

　　白天在市场卖鱼，晚上回家照顾奶奶，日子一天天滑过，唐蜜等着那个玛莎拉蒂车主来找她，结果却一直没等到。

　　原本还愁着去哪里凑那么多钱赔给人家，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日子依旧很平静，好像她根本没撞过什么车一样。唐蜜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那个玛莎拉蒂车主见她太穷了，懒得跟她计较，毕竟人家是开豪车的有钱人，似乎也不缺她的这几万块钱？

　　就在唐蜜以为自己十分幸运，遇到好人的时候，这天上午，她接到一个电话：

　　“唐小姐，您好，我是言先生的代理律师。先前您撞了言先生的车一事，有关赔偿事宜，我们需要见面谈一下。今天下午两点，熙春路半岛时光咖啡厅，我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