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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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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1978年春节,温家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婧然在市里成了明星,每天来道喜的亲戚络绎不绝。她的北京大学经济系录取通知书已经到手,陈爱华替她做了全新的被褥,买了新的脸盆、毛巾、牙缸、牙刷,从头到脚的新衣服。几个大包袱已经立在卧室里,就等着过完年到北京报到。思存的分数也出来了,五门科目315分,省里的老高说这个分数高不成低不就,能不能录取只能等结果。
家里客人多,墨池不喜欢热闹,便每天去书房看书练书法。思存本是一个依靠墨池的存在,墨池不见客,思存也跟着乐得清静。书房门一关,世界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书房四壁都是高高的书架,思存每一本都想看,墨池却对她说先练够100个字书法才能看书。练就练,思存进步很快,描红已经描得有板有眼。她爱上了毛笔和宣纸,写字的时候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横平竖直,一撇一捺中去,很快就忘了周围的一切。
字练累了,墨池玩性大发,想出新花样,比赛背书。思存肚子里的诗词歌赋不少,“可是,倒着背你行吗?”墨池笑得很得意。
“倒着背!”思存大眼睛瞪得溜圆,“倒着背干嘛?”
“古人说,倒背如流。”墨池说。
“那你能倒着背?”思存不信。
“不能。”墨池老实地说,“不过,我们一起开始背,比赛谁背得快。”
“比就比。”思存特不服气墨池那一脸志在必得的样。
墨池找出一本《唐诗三百首》,塞进思存手里说,“比哪首,你说。”
思存翻了翻,看到李白的《将进酒》,说“就这个吧。”
墨池笑道,“这首你熟?行,倒着背,10分钟,看谁先背下来。”
“你没有书怎么背?”思存问。
“我顺着能背出来,就能倒着背出来。”墨池说。
思存气得瞪眼,有什么了不起,就不信你没书的能背得过我有书的。思存从右往左,从下到上,念念有词。
十分钟倏地就过去了,墨池喊停,思存从一堆错乱的字儿中抬起头来。墨池说,“谁先来?”
思存说,“你先来吧。”
墨池笑道,“我来就我来,你看着书,多给你温习一遍的时间。”
思存把书捧到眼前说,“你开始吧!”
墨池果然聪明过人,他闭上眼睛,放慢语速,让原诗的每一句话浮现在脑子里,他只需将脑子里的字从后往前读出即可。慢和稳是他的要诀,只要不慌慢慢读,肯定没有问题。思存瞪大眼睛,几乎不能相信墨池真能倒着背下来。要知道他可是一眼书也没看,全凭记忆将李白的千古绝唱倒了个儿!
转眼墨池已经背到了“回复不海到流奔,来上天水之河黄,见不君。”虽慢则流畅,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错。思存傻了。
“怎么样?”墨池得意地抢过书,“别看了,轮到你了。”
思存小脸一扬,“我背就我背,你听好了。”
思存深吸口气, “愁古万销同尔与,酒美换出将呼尔。”她朗朗背道,“裘金千,马花五。酌君对酒沽须径,钱少言为何人主。谑欢恣千十酒斗,乐平宴时昔王陈。”
这次轮到墨池目瞪口呆了,思存语速极快,清脆有声,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名其留者饮有惟,寞寂皆贤圣来古。醒愿不醉长愿但,贵足不玉馔鼓钟。听耳倾我为君请,曲一歌君与,生丘丹,子夫岑。”
墨池看书都忘了,只见思口中一开一阖,这才是真正的倒背如流,流水一样流畅,毫无阻拦,等他回过身来,思存已经一口气背到了“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来复还尽散金千,用有必材我生天月对空樽金使莫,欢进须意得生人。雪成暮丝青如朝,白悲镜明堂高,见不君。回复不海到流奔,来上天水之河黄,见不君”
一气呵成,毫无半点差错。
墨池呆了,这哪里还是那个因为不会做数学题而哭鼻子的小姑娘,这简直是个“天才”!“你是怎么做到的?”半晌,他问道。
“你又是怎么背下来的?”思存问,小辫子一翘一翘的。
墨池把他慢稳要诀说了。他就想不明白,思存怎么能不受正向思维的阻挡,能那么快速顺畅的倒背下来。“难道你以前就倒背过?”
“我才没那么无聊。”思存不屑地说。“告诉你吧,我的秘密就是——”
思存趴在墨池耳边,故作神秘地说:“这首诗我正着也没背过,不受干扰,所以倒着背不会乱套。”
原来如此!
墨池哭笑不得,她没背过,当然不会受正向思维的影响。这个小妮子,上了她的当!她笑得像个得了逞的小狐狸,还保持着俯在他耳边的姿势,浅浅的,甜甜的呼吸吹着他耳根,让他的心悸动不已。年轻的心突然热血沸腾,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柔软、细腻、温暖、甜美。这是爱情的滋味!墨池沉醉其中,只听思存“唔”的一声,怀中娇小的身体一僵,墨池瞪大眼睛,才发现他已经将思存搂到了怀里,自己的嘴唇正贴在思存的唇瓣上!
墨池仿佛被雷电击中,连忙松开手,看着思存快要哭了的样子,他手足无措了。他竟然亲了她!他活到二十三岁,第一次亲密接触一个女孩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他是男人,要面对现实承担责任是不是?他轻轻碰碰思存,小声说,“对不起!”
思存愣愣地,手捂住嘴巴,眼中泪光点点,脸蛋却是红扑扑的,不象生气,倒好像也和他一样甜蜜得不知所措。
墨池叹了口气,这个女孩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呢!而且,他知道,他已经真正喜欢上她了!
墨池小声道,“既然我们都不懂,就再来一次自学成才吧!”不等思存回答,就揽她入怀,再度覆盖了她的嘴唇。思存“哎呀”一声低吟,趁她开口,墨池的舌头迅速探进她口中,捕捉她的甘甜。他小心翼翼,无限轻柔,生怕多用一点力就把她弄坏。思存呆了片刻,开始慢慢回应他。她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喜悦,说不清的滋味让她深深沉醉。
半晌,墨池小心地放开她。她的嘴唇红红的,微微嘟囔着,大眼睛茫然懵懂,还没从那一吻中回过神来。墨池轻轻抚摸她的嘴角,那里有一点点肿,墨池担忧地说,“我伤着你了吗?”
思存摸摸嘴角,摇头。墨池顺势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中泪光点点,墨池自语道,“我真想改变主意啊!”
“什么?”思存失声轻叫。刚亲了她,他就要改主意?
“你这么好,我真想把你留下来,不让你走了。”
思存认真地说,“我不会走的,我和刘秘书保证过,一辈子不离开你。”
墨池干瞪眼,一辈子不离开,听着很美好,可是,他和她说的是爱情,她还惦记的却是她的任务!真是无法沟通!
正月初五,刘春红同志来温家拜年。刘春红是市委的秘书,也是陈爱华的老同学。这个人仕途上运气一般,却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又有一副热心肠。当初陈爱华表达了想为墨池找个伴侣的意思后,她一口应承下来,一个月后就从乡下带来了思存。因为“介绍人”这层关系,陈爱华要求墨池和思存,谁来拜年都可以不朝面,刘春红来了,他们必须下来陪客人。
墨池气色清爽,思存也不再是刚来时怯生生的模样,小夫妻并排坐在一起沙发上,虽然刻意拉开了一人的距离,神情却颇为甜蜜默契。刘春红拍手笑道,“越来越般配啦。”窘得墨池和思存都低下了头。
看到墨池,刘春红突然想起了件大事,问陈爱华道,“墨池的工作有安排了没?”
“没有,市里百废待兴,老温和我都忙得团团转,哪还有工夫想自家的事。”陈爱华答道。墨池的工作,是她的一块心病,是一件还没来得及提上日程的大事。小时候,儿子比女儿还要优秀,要不是……陈爱华摇摇头,墨池的残疾无法改变了,如今只希望他将来有份稳定的工作安身立命。
“听说民政局要回复工作,考虑招有个知识有素质的残疾青年做干事。年后我打听打听,给你信儿。”刘春红热心地说。
墨池却身子猛地一震,别过了脸。虽然身体残疾早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然“残疾青年”这样的字眼从刘春红嘴里蹦出来,还是让他的心象被捅了一刀似的,又疼又尴尬。
陈爱华知道儿子的忌讳,忙岔开了话题。见墨池情绪不佳,她让思存扶墨池回楼上休息。墨池紧了紧盖在腿上的毛毯,不动弹。思存知道他不愿意在客人面前展露残疾,她握住他的手,一挺胸脯,大声说道,“刘秘书难得来家坐坐,我们陪您多呆一会。”思存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讲整句的话,紧张得心脏怦怦乱跳。刘春红同志高兴地说,刘春红同志高兴地说,“思存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漂亮又落落大方。看来呀,我还真没看走眼。”
墨池简直惊喜了,她居然越来越善解人意,这样可爱的姑娘,让他不爱她都难!他忘了刚才的尴尬,重新变得自信从容,谈笑风生。他从内心感谢大媒人刘春红同志。
突然,门铃响了。陈爱华让保姆去开门,自言自语到,“会是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呢?”保姆在门口扬声喊道,“思存快下来签收挂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