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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肆拾伍 白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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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薛缄折腾几日下来,祁默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反倒是薛缄像是感觉不到累似的,眼看着日子到了八月二十三,祁默刚一睁眼险些以为自己昨晚太累睡错了地方。
垂香木制的软榻被挂上了诡异的红绸子,墨韵典雅的书案也被铺上了红桌布,桌面上大大的双喜字分外显眼。目光所至之处,哪里还能看出原先的模样。
祁默赶忙套上靴袜,连件外衫也没穿就急急跑出了房门。刚一出门直接愣在原地,偌大的宫殿被诡异的装饰着,而罪魁祸首正举着一盏赤红灯笼,踩着椅子准备挂在屋梁之上。
听见声音薛缄手上动作没来得及停下,一回头就见祁默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欸,你醒啦,怎么也没穿件衣服就出来了,现在天气凉了,别再受了风寒。”
祁默没答话,只是死盯着薛缄手中的灯笼。薛缄自然是感受不到祁默的想法,一踮脚,红彤彤的灯笼便挂在了房梁。似乎是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薛缄挂好后还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潇洒至极。
祁默一只脚还落在寝殿,手撑着门框,强忍着没冲上去暴打薛缄一通。
“拆了。”祁默道。
“啊?为什么,为啥要拆掉,这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你是不知道双喜字的意思吗?!把这布置的跟青楼一样。”
说是青楼其实一点也没错,红缎绿绸挂了满墙,金器玉饰不要钱似的堆在一起。若不是祁默这太子殿摆设原本就有些雅致,真不知叫薛缄弄成什么鬼样子。
祁默认命似的叹息一声,道:“算了,你的品味如此,是我的错。就这样吧,反正也是过个生辰。”
说罢,转身回了寝殿。坐在榻上止不住的叹息,薛缄好歹也跟自己在一起待了三五年,怎的这审美就没有半分长进。非但没有长进,还隐隐有些更奇怪了的走向。
薛缄还在原地愣神,祁默那番话叫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琢磨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冲到祁默寝殿,想要问个明白。
薛缄道: “你是不喜欢吗?不喜欢我便全都拆了。”
祁默不语,自顾自的套上外衫。
薛缄又道:“小默,小默,你若是不喜欢我就重新布置,别不理我。”
祁默依旧不言语,系着衣扣。
薛缄没了法子,当即便要冲出门去准备把东西全都拆下来。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后那人终于开了口。
“没事,就这样吧,我挺喜欢的。”虽然是这样说着,薛缄还是认定了祁默不喜欢。布置用了三五个时辰,收拾起来不消片刻,动作利落的全拆下了。
最后,祁默还是答应了薛缄重新布置下,许是被那人认真的神情打动,磨得祁默没了脾气。祁默在一堆东西里挑出来几件能用得上的,只是准备布置时,被薛缄推出了门。
那人是这样说的:“就当是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在外面等我一会,我们一会去游船。”
直到祁默在院子里等到发慌,听着殿内的叮咣声结束,薛缄才终于舍得出来。只是纵使是布置好了,也不让祁默看上一眼,神神秘秘的拽着祁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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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有一汪湖泊,碧水波漾,群木环绕。八月的天气染黄了树梢,秋风过时零零落落的散下枝叶。翡翠般的湖水承起几叶轻舟,湖边坐落不少建筑,倚楼听轩,画意自来。
薛缄早早的订下了船游湖,是祁默偏爱的江南制式。扁舟中被笼下一方天地,透过船上的轩窗就能看见荡漾的湖水。撑船的是一和蔼老伯,价格公道,撑船稳而不慢。正午时分,两人对坐在船蓬里却也不觉得闷热。不时跃出水面的鱼儿,似乎也想一览两位公子的容貌。
对于这次生辰,薛缄做了万分准备,除了在太子殿的插曲,旁的倒也叫祁默满意。不知薛缄从哪弄了两壶酒来,祁默入口时一下辨出正是临川那家小酒馆。
“这个给你。”祁默说完便不再看薛缄,转而看向窗外的光景。而被推到薛缄面前的,正是一方锦盒。
盒子不大,叫祁默藏在袖口也没被薛缄发现。滑开盒盖,是一枚不知是什么野兽的犬齿,被打磨的光滑,顶端还系着黑绳。薛缄拿起犬齿颈链,入手温润,翻过背面时还被祁默细细的刻着薛字。虽不解是何用意,但利索的带上了,扯着领子叫祁默看。
犬齿垂在那人的颈间,为他添上几分野性。却不会显得突兀,反倒是与薛缄眉宇间的星辉熠熠正搭。宛若这坠饰天生便戴在那人身上,薛缄勾起嘴角,露出小半虎牙。祁默看的面上一热,扭过头去不再看了。
关于礼物,其实祁默一开始没想好要送什么。准备了一堆东西,送金银玉饰觉得俗气,名家字画又不对薛缄的口味。冷刃兵器倒是准备了不少,只是薛缄成日负着墨华剑,旁的也瞧不上。祁默左思右想,在已经积灰了的角落找到了这枚犬齿。
陷入回忆的祁默看着湖水秋意,手上举杯的动作却是不停歇。薛缄想着好端端的,祁默怎的突然失了性质,只是不等薛缄问话,祁默便开了口。
“我曾经养过一头白狼。”祁默道。
——
那是还在祁默小时,大臣进贡了两头白狼。一头是母狼,一头幼崽。从小长在宫墙内的祁默从未见过这种异兽,向祁晟求来了这只幼崽,起名白泽。祁默养了白泽五年,那小小白狼对祁默从来是温顺异常,直到与同伴玩耍时不小心擦破了膝盖,嗅到血腥气的白泽一下子扑向了祁默。
五年对于人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对于狼来说,却是从幼崽到成年的程度。当成年体型的白泽一下扑倒了祁默并张开血口时,祁默还来不及阻拦,身侧护卫便一剑刺穿了白泽的身体。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泽没了往日的活泼,血染红了一身雪白的皮毛,对于白泽来说,它只是想替祁默舔舐伤口。与白泽生活了五年的祁默知道,可护卫不知道。野兽终究还是没了气息,只是望着祁默的双眼滑下一滴泪。滴在祁默抱着白泽的手上,烫了祁默,冷了身体。
白泽死后,祁晟却是松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白泽会不会突然失控,伤了祁默。但是白泽的死着实给祁默造成了不小打击,祁晟派人埋了白泽,只留下一枚犬齿。
对于祁默来说,白泽早已成为他的家人,他是最不相信白泽会对他展露兽性的一面。承受了两次与亲人离别的痛苦,祁默再也不愿亲近任何人,几乎是逃避着与人接触,直到薛缄的出现。
那人的一举一动总是能牵动祁默的内心,几年时间相处下来,祁默渐渐明白了薛缄对自己的改变。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清冷不近人的太子,而薛缄也不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庄主。
其实祁晟后来为祁默寻过白泽的替代品,同样是白狼,却被磨平了犬齿,拔了利爪。那头白狼确实温顺,从小便被养在宫里,见到人甚至是有些讨好。见到祁默的第一眼便主动伸出头去蹭,只是那时祁默只对祁晟说了一句话。
“父皇是不是觉得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替代,可被生生磨去了利齿的狼,又怎么算狼呢?”
白泽它,就像薛缄一般,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
薛缄听着祁默讲述这一段往事,半响没作声。白泽的故事他从未听祁默提起,薛缄有几许懊恼,若是早些认识祁默就好了。似乎不知怎的,祁默的生活总是平静下波涛暗涌。他总是想着,若是能早些,能再早些,有他陪着的祁默如今又会是何模样...
“但是现在,你还有我。”薛缄道。
‘是啊,我还有你。’祁默想。
祁默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
薛缄总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格外快,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一天的时间便过去了。带祁默游湖、到帝都最好的酒楼吃午饭、逛一逛夜晚热闹的集市,似乎一切都那么普通,而又那么特别。
华灯初上,薛缄带着祁默爬上了宫墙。二人眼下还是那年在此处能看到的风光,万家灯火,似乎一切变了又没变。
那年,祁默在这许下薛缄,等两人再见面时祁默要答应薛缄一个诺言。
“你去清川之前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
薛缄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是还没到时候。而今天,他已经在脑海里排练了千遍...薛缄不说,祁默也就不再多问。两人看着城楼下的明灯千盏,城楼上的星斗银河,一瞬间祁默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桃源,可以将所有烦乱的、纷纷扰扰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
皓月当空,高耸的城墙不再是竖在祁默心头的那道难以逾越的障壁,因为有人自城墙之上为他抛下一宇悬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