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不须归》壬申白露

4、四、战

　　当丽江醒来之时，她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全是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这黑暗之中，不知蕴藏着多少未知得危险。
　　丽江摸索着站起身来，停在原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阵。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怎样都很为难……她该怎么办，住哪里去呢？
　　胸口隐隐觉得清凉宜人，她心中有些奇怪。低头一看，却发现了隐约的蓝光。
　　长明鉴……无怪它的名字叫长明鉴。
　　丽江笑了笑，将长明鉴取出。荧荧的蓝光温柔而沉缓，光华流转如命运变化无常。
　　四下幽暗，她却隐约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一个山洞，周围全部是岩石。
　　这些岩石异常奇怪，泛着青黑色，然而却隐隐浮着丝丝红色，如一丝一丝渗出的血丝。
　　丽江握紧拳，心底忽然涌起了深深的恐惧。
　　四下安静死寂，只有丽江得呼吸声轻轻响动着。
　　似有水滴落下，“叮咚”一声。
　　忽然间，一阵幽幽得火光随着丽江得呼吸声缓缓亮起！那火的色泽青绿，一阵阴风吹过，幽火轻轻摇曳，如鬼的眼睛一般紧紧盯住丽江。
　　紧接着，幽火上方出现了两颗巨大的明灯，幽绿晶莹，中间有两道黑色的细线，如饿狼的眼睛……眼睛！这是两只眼睛！
　　缓慢低沉如古老民族对神袛虔诚的祈祷，远古的低吟缓缓传来：“凡人，欢迎来到地狱幽都之始，不周山。”
　　昆仑西北处，不周风吹过，是为地狱幽都入口。
　　空旷的山洞瞬间被红光照亮，岩石似是能滴出血来。巨大的龙形生物盘距在山洞之中，全身皆赤，眼睛和嘴中所衔幽火却是莹莹绿火，相形之下，无比诡异。
　　烛龙，守护着北方幽都，照亮九阴的神明。
　　“吾受重华神君所托，将汝送入幽都。”
　　“多谢烛龙神君。”
　　“汝身有若华与长明鉴，自不必担心可有危险。看在重华神君的面子，吾将汝送到幽都九层，至九层凶险，皆由汝自行解决！“
　　丽江呆了半天，方俯身道：“我明白了。”
　　如今，她能得众神照拂，已是幸运之至。她只是疑惑，为何只为一个梅雅就帮她这么多。
　　“另有一事你须注意，颛顼为人虽沉静宽忍，你若闯入第九层，他必恚怒，只若你见到了梅雅，那么定不会有事。”
　　“嗯？”丽江心中起疑，“为何见到梅雅便不会有事？”
　　然而烛龙未再回话，眼中幽绿的光芒闪烁不定，一时间，冥火明暗飘忽。
　　“……也罢，想必我再问烛龙神君亦不会答，丽江还是在此……多谢烛龙神君。”
　　“凡人！知道太多太早，于汝没有任何好处！”它顿了顿，眼睛瞬间光芒大盛，“可有准备？吾将送汝出发！”
　　“……是！”
　　话毕，幽光大盛，丽江只觉得眼前溢满了幽绿的冥火之光。身体似是被什么东西挤来挤去，当她终于能看见周围环境时，已换了一个场景。
　　烈焰血池，怨气冲天，化作浓浓的黑雾笼罩在头顶，炼狱的景象嘈杂而喧嚣，时不时是凄厉的尖叫，漫天的怨鬼想扑到丽江身上。
　　修罗地狱。
　　然而她身前却只有一条小路，静谧安详。她根本看不见前方出了浓黑的夜色还有什么。只有一片茫茫不知前路的黑暗，笼住了丽江。
　　幽都九层的入口。
　　丽江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胸口长明鉴散着幽幽蓝光。
　　丽江只茫然地向前走，完全不知道她要寻找的人在哪个方向。
　　她却忽似听到寂静无声的周围，似被一种细小的沙沙声打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向这边冲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鬼神的低语，夹杂着莫名的恐慌向丽江这边奔来，渐渐，那声音愈演愈烈。
　　丽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停住了脚步，左右张望。
　　然而她什么都没看到。
　　那声音几已到了她身前，丽江仔细搜索，却似见到了各色不同的光点移过了身边，绿的，红的，黄的，蓝的……它们一闪而过，呼啸阵阵，似是万兽奔腾，踏起了万千尘烟。
　　片刻后，那声音和光远去了。只有丽江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心中忽然闪过什么东西，可仔细想来，却再也不记得什么，无奈，她只得继续向前走。
　　然而周围却忽然发生了些变化。脚下似是被水和泥裹住，一股又辛又苦的气味猛然冲向了鼻子。丽江措手不及被呛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猛地咳嗽，好半天才止息。
　　“真讨厌……谁把这里搞成这样的啊！”丽江不禁连声抱怨道。
　　她捂住鼻子，皱起眉头，一步一步缓缓地前进。
　　“其所[乌欠]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
　　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回想起了山海经。
　　相柳！！！竟是相柳！
　　“共工之臣相柳氏……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
　　无怪竟有那一阵万兽奔腾般的震动！竟是幽都中的玄虎玄豹玄狐一起逃了！
　　可如今相柳……在哪里？
　　丽江瞬间觉得血液都要冻结了。动物们已经逃走，也就是说……
　　她抬头，巨大的青色蛇身，缠着锁链的九首同时俯下，相柳正贪婪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我好久没见到活人啦！这里尽是些无趣的死魂，吃了也无助于我！“
　　瞬间，巨大的蛇头扑面而来！
　　丽江只觉灼热而腥臭的浊风拂在脸上。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在相柳看来，这似是在等待死亡。
　　然而突然间，一阵耀目的蓝光照亮了方圆十里！
　　“长明鉴！你，你是何人？！”
　　丽江睁眼，面泛冷笑，“哼，想要伤到我，你尚不够资格！”
　　“哼！”相柳九个头机械地转动着，似是心中有些慌张。然而片刻后它忽然开始狂笑，“哈哈哈哈哈！凡人！我待到你气力消耗干净之后再吃了你又如何！哈哈哈，长明鉴也不可能让你有力气站起来！”
　　丽江闻言叹气，微微皱眉。它说得对，若是相柳缠着她不放她怎么有办法过得去？她绝没时间在这里耗。就算有若华，可脚下有泥水，她一动相柳定会看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她微微抬头，看着相柳，尽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不论如何，你现下也拿我没办法！”
　　“那吾且看你有何法摆脱我！哈哈哈！”
　　丽江心中烦躁。虽说重华并未表现出什么，但是她想也想得出来，长期处在死气浓重的幽都之中，对她肯定没好处。
　　更何况，梅雅等得了那么久吗？
　　她一时无法，只得默念口诀，将自己隐了身，然后抬头，看见相柳九个巨大的人头同时愣住。
　　虽然不见得有用，还是试一试……至少现在的状况下，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缠在相柳头上的锁链是从正西北方而来，想必是颛顼所为。然而颛顼是绝不会让相柳接触到幽都九层之深处的……也许顺着锁链能找到些什么。
　　丽江深吸一口气，向着相柳左边小心翼翼地饶了过去。然而相柳却察觉到了丽江的行动，冷哼一声，缓缓向左后方移动着前行。
　　丽江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得奇怪。若要抓她，理应左传，为何……
　　沉重的锁链相互碰撞，发出铿锵刺耳的声响，相柳九颗巨大头微微仰起，诡异的震天啸声瞬间爆发！
　　刹那间，丽江似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眼前一片空虚的黑暗，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她丧失了所有知觉。
　　痛，好痛……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令人作呕的感觉。
　　她真的好难受，天地一片茫茫然。
　　英韶，你还不来。
　　你不来，我就真的要去死了哦。
　　我是说真的，别当我开玩笑。
　　你不来你不来你不来你不来你怎么还不来。
　　你……把我忘了？

　　茫然中，她不知向哪里踏出了一步。
　　然后，啸声消失，天地回归原位。
　　相柳似是很惊讶，却没有再过来为难丽江。它很不舒服地动了动，怒道：“哼！算你了得！”话毕，它顺着相反的方向缓缓离去，时不时诡异地绕两个圈子。
　　然而它却再没有看丽江一眼，哪怕是望向这个方向。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丽江独自一人茫然地站在逐渐消失的泥水中。
　　右转，不朝向这方向，绕圈子……
　　这方向是……西北！
　　相柳在这方向定是有十分畏惧的事物，所以不敢朝向这里。而那铁链……恐怕颛顼是故意让相柳来守门的！
　　即是如此，那么她想找的人，有七成把握在西北方！
　　丽江抬头，捏了捏拳，望向西北方无边无垠的黑暗。
　　她该试一试。
　　一定要试！

　　胸口长明鉴散着点点幽光，虽不能照亮前路，却让她安心。
　　丽江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理会周围环绕的黑暗，以及那黑暗中细碎不知何物的声响。
　　“你心中最怕什么？”
　　忽然想起英韶和梅雅竟曾问过同一句话。
　　她最怕什么呢？
　　心中渐渐浮起诡异的感觉，她握了握拳。
　　“我怕……？怕黑吧。”
　　周围愈发浓黑得像晕不开得墨，如层层障雾，笼住了丽江。那时，她那样回答。
　　黑暗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那之中会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然而她忽然发现，总是有好多未知的事物，如阴云一般罩得她喘不过气。
　　比如那个奇异的梦。
　　比如那些死状诡异的人。
　　比如梅雅的失踪。
　　比如英韶的离去。
　　周围浓黑得仿佛渗出了浓浓得液体，纠缠环绕在丽江身边，弄得她极不舒适。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之中看着她。心跳在增速，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恐惧的种子在黑暗中缓缓发芽，在心底缓缓蔓延。
　　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忽然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轰鸣，低沉遥远，似含着某种古老的咒语。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问，又是天问……丽江止步，四周瞻望，神情严肃中带着不为人知的恐慌。
　　“是谁……是谁？！”
　　然而却没有回答。
　　四下忽然一片寂静。
　　丽江身体微有些僵，直直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四周分明空旷虚无，她却觉得身处在浓黑的液体中，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这压抑，似要令她死了一般。
　　“凡人哪……”
　　瞳孔骤然扩张！
　　“颛顼帝主命吾前来检验，汝是否拥有进入幽都禁地的资格。”
　　检验……是方才摆脱相柳泄露了行踪么？不，也许在她进入幽都的那一刻，颛顼就知道她来了吧……
　　“吾乃北方水神禺强。”
　　浓黑的液体缓缓渗出，丽江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她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依旧是茫茫的灰雾，她茫然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
　　“英韶……小雅……”口中喃喃自语。
　　隐约似有重重黑影在灰雾中闪动，似有无数魂魄行走，向着什么朝拜。她努力着站起来，蹒跚着向不知哪里的地方走去。抬头时，却似看到了一闪即逝的蓝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似是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前方却忽然出现了方才的蓝光。铜镜花纹古拙，尚有斑斑铜锈，镜面却光可鉴人，闪着莹莹蓝光。
　　长明鉴。
　　她一时愣在当地，片刻后却忽见蓝光瞬间变得无比刺眼。
　　挺拔修长的身影现形，英韶带着淡淡的微笑向她走来。
　　“丽江，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她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只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嗯，我跟你走。
　　“我们一起走，去逍遥天地之间。”
　　她依旧沉默。想说话，却似说不出来，她心中好生着急。
　　周围的灰雾似是出了什么变化，她有些目眩神迷。
　　“我……”她忽然发觉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我答应──”
　　“丽江！不要！”梅雅的声音。
　　“不要答应他！”
　　那一瞬间，灰雾翻涌如狰狞的猛兽，一道红光瞬间划破虚空，击中长明鉴！
　　琉璃乍碎，蓝光激闪，组成梅雅冷笑的脸。
　　“哈哈哈！愚蠢的女人，你以为随了英韶走，便可从此逍遥？我告诉你吧，他在骗你！他全在骗你！”
　　她闻言，如遭雷击，缓缓转头望向英韶俊美却无丝毫表情的脸。“她说的可是真的？”
　　英韶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她，眼中是莫名的未知。
　　“丽江！丽江！”遥远的虚无中，是梅雅挣扎的声音，眼前的梅雅只在狰狞地笑着。
　　英韶骗了她……？不！英韶保护了她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骗她，可眼前的人，她是小雅……
　　她，她是小雅……
　　脑海中似有漂浮虚幻的声音：“梅雅，她是梅雅，你的好友……”
　　仿佛出现了莫名的幻觉，那个寒风凛冽如刀的日子，她和小雅决裂。
　　“丽江，既曾为好友，我便提醒你，莫要天真了！”
　　“你不是小雅！”
　　“给我滚开！”
　　“我一定会处理好……不会让你有事的。”
　　“英韶，我信你……”
　　“丽江，下午之前不还我禁止你看下一次更新哦！”
　　“考得太垃圾了……”
　　“丽江，我等你回来。”
　　“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关系，你走吧。”
　　“你想认识她？”
　　“别人都叫我英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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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的爱恨交织在脑海中闪过，她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是上天的安排吗？一个巧合，还是一个阴谋，为什么又偏偏是她？前一刻还微笑着的小雅，后一刻变成了杀人恶魔。前一刻还在的英韶，后一刻消失在她的生活中……这是梦，是梦么……
　　茫茫大地上，只剩她一人。
　　她微微地笑开了，笑得如此凄凉。
　　闭眼，吸气，灰雾翻涌挤压着她的身体。
　　红光亮起。
　　“敬告九幽诸鬼，昆仑诸神，以往昔之名，回归往昔。”
　　信，不信。
　　古老的抉择，在命运用鲜血装饰的盛宴上起舞，她用自己所有的信仰去选择。
　　睁眼，清光暴涨。
　　“我不信！”
　　灰雾似是被虚空中扯开的巨大缺口茫茫吞入，如黑洞般没有止境。
　　这里是幽都禁地，永劫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