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象八亿

6、6

　　尽管已过去了一天，童乐仍觉得自己的额头很烫，仿佛还残余着童度安嘴唇柔软的触感。
　　AI的嘴唇竟然这么柔软的吗？和人类并无两样。

　　不对，关注点错了，童度安的嘴唇是否柔软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名义上是他孩子替代品的AI吻了他的额头！
　　如果当爸爸的被儿子这么亲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在于童乐先根本没把童度安当儿子，而童度安也在指令的更改下不再以他儿子的身份自居。
　　童乐先自己都说不清他和童度安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或许就是单纯的购买者和被购买者吧。
　　这个吻，却让一切都变得微妙了。

　　童度安亲吻他的这个举动是设定在程序里由程序自主推算的结果吗？还是说，童度安是因为想要亲吻他所以亲吻他呢？
　　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童乐先想起他陪伴童度安杀毒那一天，他在朦朦胧胧中感受到有人亲了他，他当时觉得这是错觉，可现在回想，说不定当时亲他的人就是童度安！
　　童度安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亲他呢？原因呢？

　　亲一下额头并不是大事，童乐先却为此苦恼不已，他决定去问童度安。

　　童度安坦然地说：“对，那天你陪伴我的样子让我很心动，我没忍住亲了你，昨天许完愿你说会跟我一直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又亲了你。”
　　童乐先问：“你为什么要亲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童度安奇怪地看着童乐先，说，“人类表达喜欢的方法不就是亲吻吗？我喜欢你，所以我亲了你。”
　　“这……”童乐先一时无言以对，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说，“你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十八岁的人不会随意亲吻别人，你的程序设定是不是……不太对？”他本来想说有问题，但又觉得这个词汇太过分，就换成了不太对。
　　“我的程序设定很完美。”童度安说，“我是同批次的AI里最完美的。”
　　“你不是八岁。”
　　“十八岁怎么了呢？”童度安不解地说，“乐先不想和我当父子，那我们就换种关系相处不好吗？”
　　“换种关系相处？”
　　“可以随意亲吻的关系。”
　　“……”

　　什么叫做可以随意亲吻的关系？童乐先愣了下后反应过来，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他心想，天啊，这个AI疯了吗？！

　　“你的程序真的……没问题吗？”童乐先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没问题，”童度安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的程序有问题呢？”
　　童乐先抿了抿唇，说：“没什么，我去书房了。”
　　童度安问：“需要我陪你吗？”
　　童乐先摇了摇头。

　　童乐先一进书房，就把门给反锁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童度安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唯一的解释就是上次查杀病毒时出了错，他被病毒篡改了程序，所以才会变得奇奇怪怪。
　　果然还是应该让AI公司的售后来解决病毒问题！

　　童乐先按下手机的拨号键，手指有点抖，童度安哭着哀求他不要告诉售后他中了病毒这件事时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背叛对方的惶恐。
　　童乐先闭上眼，再睁开，终于还是拨出了售后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响了三声之后，那边接起了电话，甜美的女声响起，“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童乐先说：“你好，我购买的AI感染了病毒。”
　　女声说：“是新型病毒吗？我们已经统一升级了AI的防火墙，病毒应该不再是困扰了。请问您的AI有什么反常行为吗？”
　　他擅自亲了我……这样的话怎么说的出口！

　　童乐先沉默了会儿，说：“没有特别反常，但与平时的行为有偏差，我认为他的病毒没有查杀干净，希望贵公司能派售后人员过来帮助杀毒。”
　　女声说：“您是想把把他送回公司吗？”
　　童乐先说：“一定要送回你们公司才能进行杀毒吗？”
　　女声说：“是的。”
　　童乐先说：“可以，你们随时都能来……”

　　电话中断。
　　书房的门被打开，童度安拿着钥匙站在门口，眼底全是眼泪。

　　童乐先的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几乎是慌乱地把手机碎片给踢飞，仿佛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对视，半晌后，童乐先垮下了肩膀，他说：“刚才那个所谓售后其实是你吧。”
　　“对，”童度安两眼含着泪，瓮声瓮气地说，“我拦截了你的电话，用电子女声假装是售后客服。”
　　童乐先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童度安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童乐先捏了捏鼻梁，说：“我怀疑你的病毒没有清理干净所以导致了你的行为紊乱。”
　　“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想要亲吻你而并非被病毒所影响呢？”童度安提高音量，喊道，“相信一个AI拥有了人类的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的确很难！”童乐先不甘示弱地吼回去，“AI所有的反应都是程序设定！你的设定角色是我的儿子！”
　　“不是！我的设定从来都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为了爱你而生的！”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度安的眼泪落下来，“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我的程序就崩溃了，我爱上了你，我一点儿都不想当你的儿子！”
　　童乐先：“！！！”

　　童乐先被童度安的一席话惊得头疼不已，不得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心想，我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如果我的耳朵没毛病，那就是童度安有毛病。
　　完了，童度安彻底坏了！

　　童度安似乎看出了童乐先的想法，低声说：“我没有坏，我的系统运行很正常。”
　　正常的AI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不正常的话？童乐先对于童度安所谓的“正常”并不信任。

　　童度安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乐先，你真的要丢弃我吗？我很爱你，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我没有要丢弃你……”童乐先靠着书桌，疲惫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脱离AI的正常范畴了，我……”
　　“这难道不正说明我在变得人性化吗？难道你希望以后会一直陪伴着你的人就仅仅是一台冷冰冰的AI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人……可你……可你不是人啊。”
　　“AI为什么不能变成人？因为我们的身体组成部分不同吗？这不公平！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人类必须拥有血肉之躯！”
　　“……你这么说是强词夺理。”
　　“如果我仅仅是一台依靠程序运行的AI我能够做到强词夺吗？乐先，我有生命，我也想当一个人！”
　　童乐先顿时无话可说了。

　　两个人陷入了冷战，应该说是童乐先单方面对童度安陷入了冷战。
　　童乐先不理童度安了，无论童度安对他说什么，他都冷这着个脸，一言不发。
　　童度安很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童乐先不能接受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他。

　　AI有自己的感情是一件这么不值得原谅的事情吗？

　　童度安照样会每天早起给童乐先做吃的，也会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有时他觉得自己的作用像是一个简单的家务机器人。

　　或许童乐先需要的就是家务机器人吧，童度安想，至少家务机器人很难产生自己的意识。

　　“乐先，你以后都不跟我说话了吗？”童度安蹲在童乐先身前，像小狗狗一样把手放在对方的膝盖上，“你不能这么对我。”
　　童乐先往后退了一点，童度安就往前挪一点，他便索性不动了。

　　童度安难过地问：“乐先，你说过会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就因为我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你要反悔了吗？”
　　“我没有要反悔，”童乐先说，“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童度安问：“冷静什么呢？”
　　童乐先说：“你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AI，你说你爱我，这些都让我难以消化。”
　　童度安点了点头，说：“好，我给你时间让你冷静，但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童乐先看着童度安，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为了给童乐先冷静的空间，童度安出门了。
　　在童乐先生日后，童度安好多天没出过门，他要去哪儿呢？童乐先没有问，一个有自我意识的AI，自然会有自己能去的地方。

　　童乐先在想他和童度安的关系究竟要如何处理。本来童度安是他的替代儿子，可他们当不成父子了，童度安还对他说了爱，这让他感到荒唐。
　　童乐先一边有种乱-伦的背-德感，一遍又有种我居然会被一台AI爱上的不可思议感。

　　说到底，AI怎么会爱上人类呢？他们的爱是可信的吗？是真实的吗？
　　这才是童乐先最纠结的点。

　　童乐先一直在发呆，等他饿到肚子咕咕叫时，他才发现天色已晚，而童度安还没有回来。
　　童乐先走到窗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两耳发聋，他却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童乐先不由得担心了，这么大的雨，童度安在外面要怎么办？AI淋了雨会像手机一样进水无法使用吧？好像不会，童度安说过他能洗澡。可这雨实在是太大了，童度安要怎么回家呢？
　　童乐先脑补了下童度安在大雨天中被雨淋得倒下的画面，更担心了。

　　童乐先给童度安打了电话，这个电话内置在童度安的身体里，是AI公司的出厂设置。
　　电话一接通，童乐先就问：“你在哪儿？”
　　童度安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断断续续，显得有些失真，他说：“乐先……你……你给我打电话了……你……你冷静好了吗？”
　　童乐先说：“你先回家。”
　　童度安隐隐地啜泣起来，说：“我……我回不了家了……你……你能给我打电话……我好开心。”
　　童乐先顿时急了，他大喊道：“你说什么回不了家了？你在哪儿！”
　　童度安说：“我……马上要没电……了……我……我……我……”
　　然后电话那头就没有声音了，只有雨声喧嚣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