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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晶吊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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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个时刻亮起来的灯
在螺旋里下坠被谋杀
求你记住我
那天水晶吊灯在她身后亮起光芒,照耀着整个大厅的男男女女。她两边卷曲的头发,挺直的脊背,纤细白皙而修长的手提起裙摆,侧身看着我。她的眼睛,漆黑宁静,像水一样的光。唇红齿白,皮肤那么光滑,那么白皙,我突然很想触摸她的脸颊。她闭上嘴巴,很悲伤的样子。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却觉得她在哭。
我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她退圈的呢,已经记不得时间,是在那天晚宴的前还是后呢,似乎是后,但前也有风声。甚嚣尘上的。
我一直很后悔。如果那天我走上前,会不会不一样。我一直在想,会不会不一样。
我一直努力地记得她的眼睛,她的面容,她那么,坚强,那么脆弱易碎,柔软的心脏。
但后来我常常想起那天她果决的背影。
我永远都在她后面,遥遥看着她。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力挽狂澜,看着她一朝高楼起,一朝宾客盈门,一朝人走茶凉,孤立无援。
她永远挺直脊背。
我只是在那天偶然的黑暗里,看见她弯腰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剧烈地哭泣。背脊抽动。她穿着黑色的礼服,裸露的背脊,起伏不定,似乎要冲破这弱小的背生长出去。
我躲在楼梯口的门后,站在那里。我看到后来他站在她的旁边,题答题答的皮鞋声音。立了很久,才蹲下身。
那时候我觉得,她一定很不快乐。从来没有快乐过。
在人群里嘻闹笑作一团,前仰后合,大笑,身上的纱团在她的身边簇拥着她,可我觉得那单薄的纱并不能让她感觉温暖。
她似乎已经,无可救药了。
那天她和公司的人吵架,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沙发上,打开后面的窗子,风灌进来,扬起她的黑发,在她的脸上胡乱飘着打着。她抽起烟来,探着身子向外面,外面是漆黑的夜,这城市的光滴滴点点,半边是沉默的夜,半边是透明的灯火,热闹的人间。
她朝旁边的人笑,礼貌问他递一个酒杯,然后把烟熄灭,递还酒杯,屈身跳下,穿上鞋子。耳边在肩部的直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来,扫过她的脖颈,遮住她的嘴唇、眼睛、鼻子,遮住了她的神情。
穿上鞋子,她又是那个她了。似乎刚刚那个垂眼间,把裙边露出的那一部分又收拢,又是一个得体的、优雅的、冰冷的人。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进组的时候,那种想立刻跑到楼下跑两圈的激动。也记得那些冷嘲热讽,记得在大场面里偷偷向往地看着明艳处,艳羡的眼光。
后来合照里她的位置慢慢向中间,一片嘈杂声里她想,灯真的好热。可她的手脚还是冰凉。
握住过那个人的手,学生时代,一脉天真赤诚。不是没有看懂少年的沉默不语意味着的拒绝,还是能够奋不顾身。被伤到粉碎,再自己仔细拼好。破碎。
可是她还记得,那天阳光特别特别好,她还没有站在舞台中央的那时候,在戏剧社活动结束之后,她去买奶茶,转身看见他,他跟她说,要不要跟我去看海。她说好。
那天星空璀璨,她永远都记得那片海上的天空。
即使她非常明白,这个人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人。
感情是不可控制的。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爱和优秀无关,即使她知道他的许多缺点,他自大,他脆弱,他那些,并不完美的,缺憾的。她还是,仍然地。
在那片不好走的山壁上,他握住过她的手。
不要贪心,她跟自己说。
后来采访被问到,为什么会想要出名,做一个公众人物。
她说,“她想要被一个人看到。”
她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但是不喜欢我的人,后来失去联系了,唔,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找茬跟他切断联系了啦。而且也,无法保持联系嘛。所以就,想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然后他就可以看到我了。”
她说,“我以前答应过他会一直在的。我一直都有放在心上。我一直都在啊。”
主持人有点愣住了。
然后她说,“我开玩笑的。这个故事怎么样,你有感动吗?”
她说,“因为想赚很多钱啦。为了恰饭啊。然后就误打误撞地进入这个行业,就成为公众人物了啊。但以前进来的时候觉得不会火嘛。这么多人,谁会注意我啊。”
“结果就红了。”主持人调侃。
“对,结果就红了。哈哈哈。”两个人都笑起来。采访的氛围很融洽。
喝红酒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一刻。她果然还是,就是,没有办法活得那么真实。在重重的伪装中露出一点点真心,然后又悄悄包裹起来。这是我的自保。
所以她会是一个好的演员。她有那么敏锐的直觉,那么敏感的感受,那么强大的共情能力。她只是找不到自我,像一个壳子,像水,给了一个模具,然后她就复刻出来,再把那一点点的自我的形状藏起来,重新创造。如此,得到那么真实的角色。
她在角色里过完了好几生。因为有角色,有人设,有背景,一切合理发展。她不评判,不焦急,不用考虑在真实自我的生存中如何活在人物关系网中,不做那只捕食的蜘蛛,也不做那个被捕食的动物。
只是想生存下去,在生存之上,生活之下,在活着的缝隙里面,苟延残喘。
她喜欢光鲜亮丽,喜欢华裳彩灯,喜欢在人群中寂寞。喜欢那些外表着力的好看的男男女女,喜欢当一个旁观者。身在局中的局外人。
她看到大家和善的面孔,似乎尽心扮演着和善的角色。似乎没有那些焦头烂额,那些人性的黑暗面。灯打下来,连影子都不会看见。
她认识了一个非常擅于画画的朋友。一双巧手。左手作画,是一个假的左撇子。其实右手也是一样的好,一样的厉害。但她从来不告诉她为什么她会是个假的左撇子,以左撇子示人,从来没有用右手画的画展露。她也学会了不问。这又是另一份伤心了。
那年她和公司的人吵架。不想再有任何绯闻炒作。那时候她的热度喧嚣尘上,外界都在猜测她的恋情。她觉得痛苦。用手机刷网页刷微博,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变了样子,谩骂,回踩,把她贬低到一文不值。难听的字眼。互掐。她觉得好痛苦。头痛。分裂一样。
像回到那年,少年低垂的眉眼。
那时候她的头痛到不可抑制。后脑勺被敲敲击一般的疼痛。隐隐的,撕裂的,不可回避的。
外面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她在哭泣中睡着,感冒,发烧,浑身无力。躺在浴缸里,什么也做不了,打开手机,关上。她觉得自己似乎嘴巴上被红色胶布给封住了,一个巨大的叉。
后来她去做一个公益宣传拍摄。为那些被家暴、□□的女性受害者发声。她说想用红色胶布封住嘴巴贴在墙上,长长的一个叉。面容完好,精致,身体里是各种各样的伤痕,赤身裸体,被写着“为什么只害你不害别人”。那张照片引起了现象级舆论,加上那时候令人发指的案件被披露,群情激愤,骂她炒作蹭热度软色情的和支持她的人掐得昏天暗地。
她却渐渐学会不看。
人生是注定寂寞的河流。只能流走,不能留下。
后来有很多人说她很专一很深情,有人说她冷漠,有人说她温暖。那些都是她。
因为太过在意而痛苦,因为冷漠所以可以温暖,因为孤僻所以认定。但认定其实也可以否定。只是她还没有去遇到更好的自己,更广阔的世界,比旧爱更好的新欢。
她还是那个自卑的小女孩,因为自卑,所以刀枪不入的自信着。
她也曾经,认认真真地,想要开始新的恋情。
即使很红了,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偷偷摸摸地谈恋爱,比起谈恋爱,更在意和自己走过这么久一直支持自己的粉丝。男生似乎不太懂自己的困境,总觉得是我不够爱他。我真的不擅长亲密关系。哭也只会偷偷躲起来哭。
也曾经在很急迫的时候去抓他的手,被拍到,绯闻一时间满天飞。不知养活了多少营销号。抓着他的手腕,又害怕自己手太冰凉冷到他。但他还是走了。难堪。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躲闪的眼神,一起活动的时候,都那么难过起来。她也只好用帽子遮住自己,用纱遮住自己。无声地哭。穿过人潮去卫生间,觉得自己支撑不住。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是铺天盖地的戏精,婊演,倒贴。
“哥哥把手都甩开了,某些野鸡还在婊演什么?”
“宁家哥哥有什么作品?热搜用户戏剧大赏??次次炒作年年炒作轮回炒作,通稿巨星。etui——合作即巅峰。糊逼。丑绝人寰。天怒人怨。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世界降下了诅咒才让你有了这幅容颜吧。你的脸就是给世人的诅咒,看到了就要折寿。”
遗照,点蜡,问候到祖宗十八代。
对方公司表示合作炒作,借势造热度。窒息。
经纪人都登了微博号互动。绝望。
像一张翅膀残缺的蝴蝶,落在了风暴的正中央。资本逐利的工具。麻木。
签了新的代言。对活动产生心理阴影,却还要捆绑销售。似乎自己是贴上条形码的商品。放在精致的橱窗前展出。欲呕。
蹲在楼梯间里哭。我感觉到他过来了。他站了很久,他站在那里多一秒钟,我的心就往下面沉一秒钟。到他蹲下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深渊这么深。
而我不会再等。
我起身了,用手胡乱擦了脸,摆起职业微笑。“您好”,我的声音说,“我有事,先走了。”退后一步,转身。我看到他的眼神从刺痛变得冰冷。原来心沉在这么深的地方,还是能如此刺痛。
我是牵线木偶。
进组,一场好戏,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