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早春平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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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太阳睡眼朦胧的趴在窗格子上，懒洋洋的洒下一把引人犯困的阳光。坐在窗下的孩子抬起稚嫩的小手，胡乱揉了揉那还舍不得分开的眼皮，张开喷着奶香味的小嘴打了个呵欠。
淡黄色的光斑落在那羊脂玉般滑腻腻的脸蛋上，漾出一层浅浅的粉润。这种孩童独有的水洁柔嫩肤质似乎不仅仅是阳光的宠儿，一只遁窗而来的蜜蝶剪断流光，一跳一跳的撞着孩子那荷尖似的小鼻子。逗得她眯着乌黑的大眼睛，肆无忌惮的咯咯大笑起来。
尚未解冻的晨曦，一寸寸爬满沉睡了一冬的汾河两岸，在孩子那清如甘泉的笑声里尽情的跳着舞。微风钻过绿意朦胧的树梢，把干冷和凛冽一层层脱掉，小心翼翼拨弄着孩子那浓密卷曲的睫毛，托起那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欢快摇曳的金色翅膀。
一阵轻微的搅水声，噶然中断了那奶香撩人的笑声。未等孩子醒过神来小脑袋就被紧紧向后一拽，一双素手握着沾了水的木梳在她头皮上耕起犁来。孩子额前两弯清墨月牙，也随之缩成一对毛毛虫。因为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样痛苦难挨却不得不挨的“仪式”里，百般无奈的开始了。
一袭葱色儒裙在身的年轻妇人，把手中焦黄的“杂草”用力捋顺了几下样子似有些费力。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在生幼发，一日不梳理就会乱成一团，更别提这么皮的孩子了！
你见过哪家的孩子用脑袋去拱马蜂窝？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她都敢做！要不是刚下过场雪马蜂都冬蛰了，这还有个活么？人家都说这胡地风凶水恶人蛮，想来这孩子必是在塞外野惯了。就连去病小时候也没她这么皮，至少不会拿自家脑袋去捅马蜂窝。
唏哩哗啦的玩水声打断了妇人的思路，微微颔首一看，孩子正扬着小手把铜盆里的水往墙上泼呢！琥珀一样的水珠弹在新墙上，开出一朵朵灰白的花来。
这个卫青，就会置办她这个当姐姐的。这一个霍去病还不够，又硬塞给她这么个“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活物。
卫少儿兀自叹了口气，捉回铜盆里那对不安分的小猪蹄，然后继续她的耕作：“说过多少次了不准用手揉眼睛，你怎么就是不听！”
窗外，雀鸟嬉戏虫儿嘤嘤，正是一派热闹景色。孩子扬起玉润的小下巴，聆听这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快乐；翘着沾了蝶鳞的小鼻尖，去享受那香喷喷的姹紫嫣红，那不同于大漠的盎然春色。
绿色，不是茫茫无际的牧草，而是缀在庖厨从冒着热气的竹笼里端出来的点心上的青丝。
红色，不是跨在马背上的太阳，而是园子里那些莺莺细语的姐姐们唇瓣上的朱泥。
黄色，不是大块大块的酥酪醍醐，而是池中睡莲下摇着尾巴的锦鲤。
蓝色，不是铺在胡床上软软的雪狐裘，而是硬邦邦的榻上那又滑又轻的丝绸。
黑色，不是阿叔扎人的胡茬，而是姨母垂在肩后的瀑布丝绦。
白色，不是居延泽里波澜浩瀚的月光，而是……
孩子张开湿漉漉的小手，用力的揉了揉眼窝。在习惯了硬榻为床和青草为菜的日子，适应了扒皮似的一日一沐还有那些总惹的她大哭的澡豆后，她开始不再讨厌这里了。孩子们的适应能力总是惊人的强，从大漠到平阳，从凛冽荒凉到水暖草香，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们那幼小的心灵跨越不了的。此刻，那张圆嘟嘟的小脸上正绽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除了梳头以外，她还是喜欢这里的。
“还揉！把脏东西都揉进去了，以后变瞎子了怎么办？”
孩子怡然自得的摇着猪蹄一样的小手，奶气飘香的说：“不怕。哥哥说了，咱还有第三个眼睛呢！”
卫少儿先是一愣，随即俯身看着孩子那明澈的大眼睛。“哪来的第三个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孩子张开小手抹了抹鼻子，然后慢吞吞的掀起上衣指着自己那豌豆一样的肚脐眼说，“这儿。”
卫少儿被孩子那不掺一丝杂质的天真逗笑了，她一边替她整理好衣服，一边无奈的点着她的额头训道：“他说了你就信啊！你倒是让他用这个眼睛去看书写字吃饭睡觉，看他不把饭粒都塞进鼻孔里才怪呢！怎么这名字叫豚儿，还真是头小笨猪哩！”孩子咧着小嘴，笑出两排洁白的奶牙。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
广袤的汾河平原上草色吐新，睡了一冬的枣园也都提前披绿迎春。农耕的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结伴下田，云朵似的羊群飘过冰雪消融的河岸，在牧者悠然的歌声里畅饮着早春的甘甜。
就连这平阳侯府里的睡莲都迫不及待的展露出一角风华，引的池底那些跟小豚儿一样睡眼惺忪的锦鲤也都浮出了水面。府里的家奴们正忙碌着打扫沉积了一冬的灰尘和晦气，所有门窗都大开着徜徉的清风穿堂而过，拂过每个人脸上印下一抹绯红。
这是豚儿来平阳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汉朝挫击匈奴后迎来的第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人人都在传诵着车骑将军卫青，骁勇善战直捣龙城大振国威的佳话。就连刘彻都亲自来到司马门下，翘首迎接他的爱将凯旋归朝。虽然派出的四路大军唯独卫青这一路打胜了，可刘彻心里还是揣满了得意。
按照汉律，败军之将是要问斩的！不过据说那些损兵折将和无功而返的将军们，也没遭到他的申斥和严惩。这可是开朝以来的头一遭——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新鲜事！
看着长安街头人头攒动，喜庆欢腾之声不绝于耳，刘彻却忽然没来由的冷笑了几声。在他看来，真正懂得这场胜利的深远意义的人没几个。别说老百姓了，就连这些左搀右扶前呼后拥的爱卿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这次卫青率军跨越草原深入匈奴腹地，端了他伊治斜的圣地龙城。让昨天还被笑为天方夜谭的“长途奔袭战术”，铁证如山的摆在了满朝文武和世人面前。也让那些把骑奴出身的卫青当绣花枕头的人，还有那些个成天畏匈弃战的呆鸡们，统统咬紧舌头龟缩回壳里去了。一想到这，他心里就痛快，就高兴！
人们看着刘彻脸上那忽明忽暗骤阴骤晴的神色，忽然有点摸不透这位大有为皇帝的心思了。唯独驰马归来的功臣，了解那份冷绝的目光里深含的用意：这回龙城大捷，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元光六年秋天的那场胜利，让还沉浸在狼吃羊的美梦里的大匈奴王庭，深深的倒抽了口冷气。也让自开朝以来从未在兵戎上占过便宜的大汉帝国，默默拢起拳头。
夕阳西沉，刘彻站在未央宫的高阙上，桀骜不驯的眺望着远方赤龙一样的长城，大风起兮云飞扬。
今后，攻守异形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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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早春平阳（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