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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卵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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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整个人像个被丢在荒原上的小孩,茫然失措,又手足难安。
他搓了搓通红的指尖――哪有人生气连手指尖都发红啊?
老王志满意得,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恶趣味,怎么还欣赏别人的窘境上瘾了?
他看那人无措得不行,终于一拳砸在了旁边的钢板上,啪的一声钢板应声而碎。
老王的闷笑收在了尾音:
“我错了。”
他神情严肃地道歉:
“下次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保证服从命令。”
暗斜他一眼:
“我让你住脑。”
“那这有点难,我的大脑有它自己的想法。”
“……”
暗又想翻白眼,才想起这条路刚也给姓王的堵死了――难缠的人类。
生活不易,物质叹气。
他兜帽一带谁也不爱,抱臂看着窗外,假装一点也不生硬地转话题:
“王选。”
“刚才的图纸上面,是关于黑鹰造脑的记录。”
“哦这样啊――什么?!”
老王刚刚冷却的大脑直接给烧短路了。
他看着对方云淡风轻的脸,哑口无言。
――不是,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也有点太魔幻主义了?
他努力压下心头深重的诡异,在脑内迅速组织了一下材料:
道恩的行为表现、对于黑鹰内部机密的熟悉、黑鹰的实验记录,以及女孩身体的来历;这一切的指向仿佛拨云见雾。
他不得已得出了一个危险的结论:
“……黑鹰内部有人支持造脑?”
“不会吧。”
王选突然警觉起来,这猜想也有点太惊世骇俗了。
“一边杀一边造?”
“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吗?”
“是吗。”
暗垂了垂眼,眼睛里冷山千重:
“狡兔死,走狗烹。”
“……你是不是偷看这儿的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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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到某种感召,暗警醒地抬起眼睛,王选看清了他眼底的流光,转瞬即逝,然后消融。
他短促地曲了下眉,突然身体迅速融化,巨量物质液体般倾覆,瞬间没入地面――这是想直穿实验室。
“――哎你别?!”
大半夜的这效果实在惊悚,王选吓了一跳,拦都已经来不及,只听见地下物体冲撞的闷响,房间传来轻微的震荡感。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着流淌的物质在眼前重新凝体,向来冷静的脸上略带焦躁;
“……有隔离层的,走门吧咱。”
入口的升降尚未停稳,暗直接从门口消失,然后出现在实验台前;
他提溜着道恩的衣领,径直把人拎开了。
“――欸欸?”
道恩还没摸清楚状况,趔趄两步撞上身后赶来的人。
老王顺手推了一把,勉强让他站稳;他看着实验台上挣扎不停的躯体,眉头紧皱:
“两分钟,解释。”
“排异反应。”
道恩扶稳了眼镜:
“仪器刺激了神经活性,本体醒过来了,在本能地驱逐异物,这是人体的自我防御,类似于杀毒免疫……”
“我问他俩什么情况!”
“哦……呃,现在是两个意识在缠斗……”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挨揍。
道恩默默咽下了后边一句话,但老王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小姑娘呢?”
“……她就乖乖挨打。”
道恩垮着一张脸:
“半点求生意识都没有,我当医生的也很难做啊……”
平台上的身体好似被邪魔入侵,不断地发出哭叫和怒吼,短促而凄厉,意识在男女之间疯狂转换。
暗的眸色渐沉,小心地试探出感知末梢:
两个意识交缠一处,本体欺压于物质之上,由于□□的疼痛而充满攻击性;哨头不愿伤害对方的主观想法,完全控制不了潜意识的躁动,任由其歇斯底里地对物质体加以迫害。
鞭笞,纠缠,撕扯;
潜意识的狂躁,主观的无力和悲哀,以及物质体所承受的折磨;
所有痛苦通过神经传达全身,躯体又因承受不住疼痛而狰狞扭曲。
这是个恶性循环。
为了不对两人造成严重干扰,暗探取意识的作用力很小,仅仅感知了很短一段时间,就被激烈的争斗甩了出来。
王选跟着他眉心一陷,看他瞬间单膝抢地,两眼深洞如渊。
所有一切都在下坠,
跟着他堕入另一个世界。
空旷,孤寂,他人的意识如同冰冷反光的丝线,然后是爆炸的白光。
强压之下,房间的氛围突然降至了冰点,空气凝重而刺骨。
道恩莫名胆寒地搓了搓胳膊,看见平台上的身体受到惊吓般安静下来。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是越发剧烈的挣扎。
躯体嘶吼着,带着绝望与恐惧,拼死抵抗外来者的入侵;
可惜无能为力。
道恩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他终于意识到这人想干什么了――他瞪大了眼,一句芬芳脱口而出:
“我靠强切?!!”
――这人是想挤进去硬核拉架?!
这是什么不要命的玩法?
就是对自身掌控力有绝对自信,可那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啊?
相当于在人打架的时候站到两者中间,需要承受双方的冲击;何况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不伤害两人的神经,暴力镇压是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挨揍硬抗。
拿□□的意识硬抗,轻则疯癫,重则死亡。
出于为医的良心,道恩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
“亲?!这边建议别这么做呢?!!一旦不成功伤害的只能是你自个――”
王选皱着眉,低声吼了一句:
“别吵,信他!”
然后是窒息的沉默。
一分钟,两分钟;
在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躯体的挣扎逐渐平息;
像是哭闹足够的孩童,安然入睡。
暗的神识慢慢抽离回来,他感到了一丝眩晕――原来是会眩晕的啊。
他闭上眼,站起身,试图消化这份不适,轻微后仰时靠上身后的胸膛。
再睁开眼,瞳仁里黑白分明,眼里的王选朝他弯了弯嘴角。
平台上的男人睁开了眼;
他没有任何举动,四肢无力,神色麻木,像是将死之人,行将就木。
除了眼神,焦急而关切的眼神;
他无定地逡巡着三人,无望地追逐答案。
“她没事,你放心。”
王选笃定地告诉他。
于是男人的脸如同枯木逢春;
所有的绝望消解为隐忍,在卑微的祈求中开出花来。
他顾不上自己的千疮百孔,只想求她的平安――可明明他俩共缚一身,却连句你没事吧,都不能轻易传达。
哨头太累了,不仅要和外来者搏斗,还要和自己搏斗,和求生的潜意识搏斗;
虽然很失败,可他实在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调动自己的喉咙,于是艰难地做着口型,一字一句,遗言般郑重:
【救她、救她】
【即便,我死】
终于他精疲力尽,歪着脖子昏死过去。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想得到:
短暂的平静之后,哨头的手再次拽住了暗的衣袖。
“如果不能成功,请杀了我……”
男性的沙哑嗓音,却是女性的温柔。
她温柔地乞求道:
“求你,杀了我……”
“……”
不约而同的求死,盲目的爱情。
“哨头”的手指没有力气,抓不紧衣袖,掉下去,又爬上来,一遍一遍,无比努力。
可她那么努力,却来不及得到任何回应,这具身体彻底陷入了休眠。
所以现在他们要救两个求死之人。
道恩深重地叹了口气。
“别叹气,说计划。”
王选扶稳了闭目养神的暗,语气决断。
道恩语气发涩地揉了揉鼻子:
“……好吧,现在的计划,控制本体,转移物质――主要就是转移的问题。”
“激活器我是不敢再用了,但这样很难剥离,小姑娘虚弱成这样,失去身体的供养,在迁移过程中,很容易出问题。”
“她需要一个载具,活性载具。”
道恩语气疲惫:
“这就是问题所在,找不到――”
“这不算问题。”
暗淡然地睁开眼:
“我做。”
――――――――――
黑色的牵丝,如蛛网般连结;
像电缆的传输,拒绝光线般反射着银光,千丝万缕,逐渐织罗成球状,怀表大小,如同奶猫手中的线团。
可它是活的,每一丝都分外逼真,像是微观的生命体,交错编织,隐隐颤动,缜密有序。
它浮动在暗的手掌之上,靠吸取后者的能量维生。
黑色手套融化成残片,露出苍白的手心,链接着球体底端,不断供养着这簇跃动的生命。
球体末梢延伸出数十根纤细的触角,悄悄探进被再度打开的颅内,然后下潜,潜入神经。
灰白与鲜红与漆黑,交织分明。
它们找到了被移植进的区块,像是邀约一场共舞,模拟神经牵引着物质神经,缓慢往大脑外辗转。
没有人敢出声。
链接,搭桥,剔除;
这就像个细致的针线活,一针一线,都得无比谨慎。
王选看着黑色手套被蚕食干净,球体贪婪地向手心掠夺能源,与此同时,物质神经的剥离已近尾声。
“她”的意识,终于完整地漂浮在暗的手心。
“下一步。”
暗的语气有些飘忽。
他少了一只手套,手腕上的淤青若隐若现,王选总觉得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道恩无措地在白大褂上搓揉着双手,目瞪口呆,唇齿不清。
他迟钝地回应道:
“……嗯?啊,好。”
“接下来请交给我。”
意识体安置在皿中,浮动而呢喃,神经网络嬉笑攒动着,护佑脆弱的心种。
道恩敲打着代码,房间在按键的响动中越发空寂。
上面应该是白天了,这儿却始终灯火长明。
这种时间的混沌令人压抑,王选倒了半杯口服营养剂,让杯底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鸣击:
“你打算怎么植入?”
“你知道我家宝贝没有大脑吧。”道恩举着手里小小的仪器:“这个,这是个生物处理器,就像电脑的主机,用以操纵机体。”
――虽然相融的可能性很低。
道恩想了想,决定不再说后面一句。
努力到现在,也只允许成功。
他一边看着显示屏上跃动的数据,一边惊噱地叹着气,没忍住又往实验台前打望了两眼。
“看什么呢?”
王选靠到桌上,拿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做好自己的工作行不行?”
“不是,活体容器啊……”
道恩小声地感叹道:
“我他妈人都傻了,能徒手造活体的,那是神吧……”
他嘶嘶抽着气,龇牙咧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彩虹屁储量不太够用。
老王觉着自己应该高兴,但一听这语气,也不像是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眉头一皱问得挺奇怪:
“造活体很难?”
道恩一脸震惊我全家,挤着双下巴回头看着他:
“……哥你跟我开玩笑呢?”
“你知道物质体是靠什么运作的吗?――大脑啊,除了大脑,其余一切只是模型,不具有活性的。”
“要活性那是什么玩意?模拟细胞,模拟组织生长啊!那和徒手创造生命有什么区别?!”
“就算高等物质体有拟化细胞体的能力吧,他又何必呢?简直是有毛病,多此一举啊。”
“所以物质体没办法繁殖,要能繁殖不乱了套了……”
“等等说到这儿我想起来――”
“他会不会生育……哎哎哎?哥你打我干嘛??!”
“想活,就住脑。”
老王真没想到是这样,那拥有心脏不也是多此一举吗?他何必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那株莲蓬。
“你听说过001吗?”
他低头看桌面,问得恰似无意。
道恩正等着数据调适,伸手取了营养剂,往里疯狂倒糖精,答得颇为随意:
“哦,那个谣传?”
“――谣传?你不信?”
老王的声音低了个八度,那铁憨憨还在悠游自在地搅糖精:
“非要说的话,我确实不信。”
道恩一边喝一边回答他:
“这世界就像个天平,总有两股力量在角抵,势均力敌,以致平衡;一方太盛,就会加持另一方的筹码。”
“但哥你说的那个东西――”
“能不能礼貌点,别用东西来形容。”
王选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听来有些强硬。
道恩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自己哪说错了话,下意识偏头看了看后面的人。
暗抱着臂,垂眼看着平躺的女性身体,似乎在发呆。
于是他机智地改了口。
“……那个存在。”
“……它,它太离谱了。你想想,它哪方也不是,游离于规则之外,就像程序里的bug。”
“一件事物失去了限制,本身就很危险。”
“这样的不安因素摆上天平,就像个超重体,无论在哪一方,结局都是天平的倾覆。”
“世界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这不是自然法则吗?”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因为他从王选的脸上明显看到了不耐。
“对你来说是。”
王选冷淡地回应他:
“但人,总是生活在社会中的。”
“……那你要把它当人看,我无话可说。”
道恩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科学信仰者,我永远屈服于法则……难道你不一样吗?”
王选抱臂假寐,觉得没必要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我啊?
我不一样啊。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侧脸;
我永远屈服于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假啦哈哈哈哈哈
大概会日更吧!!!
之前这个速度真的非常对不起大家!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