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为后》赵撄宁

6、风寒

　　在连翻了叶容华七日牌子后，萧旭又踏进了椒房殿，怀里还抱着一对小兔子，小兔子周身毛发雪白，眼睛却像是黑水银嵌进了杏核里，讨喜极了。

　　“你素来便喜欢逗这些小东西玩，我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秋猎场上，别人都去追可堪夸耀的猎物，就你相中了一窝兔子，还把那窝兔子给带回去养着了，你且看看这两只，喜不喜欢？”萧旭一看到姜姝就开口说个没完，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姜姝，恨不能看到姜姝心里去。

　　美人榻上的姜姝看了萧旭一眼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行礼，不等她躬身，萧旭先一步伸手抱住了她，萧旭怀里的两只小兔子乘机跳出了萧旭怀里，在椒房殿里蹦跶得甚是欢脱，惹得一众婢子不知所措。

　　姜姝只觉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着，萧旭从来就是这副做派，去了旁的妃嫔那里再来见她时总是一副亏欠于她的样子，次次如此，她本也看惯了，不介意演一演戏哄一哄萧旭。可这次萧旭却抱来了两只兔子，还提了她十三岁那年的秋猎，往事涌上心头，姜姝险些理不清自己乱成一团的心绪。

　　全福机敏，带着宫人捉住了兔子，交到萧旭手上，萧旭又抱着兔子捧给姜姝，姜姝看着兔子，不可抑制地红了眼，强令自己定了定神，垂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圣人还记得椒房殿里有阿姝啊。”

　　“阿姝，好阿姝，抬头看看我，你看，旭哥哥给你送兔子来了。”萧旭听得姜姝口中的哭腔，不由慌了神，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焦急。

　　姜姝想骂人，抬头却见萧旭神色中的紧张真切得很，心头又气又乱，开口唤了一句“旭哥哥”就哭出了声来，萧旭一惊，径直丢下了怀里抱着的兔子，复又将姜姝揽进怀里，一连声地唤着“阿姝”，温声软语地哄着。

　　哭着哭着，姜姝那有如一团乱麻的心思倒是逐渐恢复了清明，慢慢收了声，倚在萧旭怀里小小地呜咽着，委委屈屈地唤他：“旭哥哥。”

　　“好阿姝，可是委屈了？你最喜欢行宫的荷塘，等再热些，我带你去行宫泛舟可好？”萧旭的手指穿过姜姝的发丝，间或捏一捏姜姝的后颈，眼看着哭花了脸的姜姝渐渐红了脸，不禁轻笑出声。

　　宫中美人何其多，姜姝能拔得头筹自然是有她的独到之处，哪怕她这会儿妆面狼狈，眼波流转间的风情却依旧摄人心魄，梨花带雨反而更为惹人怜惜。

　　“当真？”姜姝心头翻涌的情绪被她好好地收拢了，当下正是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被眼泪冲洗过的眼睛愈发的亮了。

　　“当真。”萧旭垂首，与姜姝两额相抵。

　　这一夜倒过得很是安生，萧旭没舍得折腾姜姝，抱着姜姝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说他带来的兔子，说姜姝养的新茶，说行宫的荷塘，说民间的奇事，一直说到姜姝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萧旭方才合眼。

　　姜姝这晚睡得很不好，一闭眼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秋猎。

　　由皇室牵头，满是达官显贵之家的秋猎其实并不稀奇，萧氏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只要国家没有什么不利于民的大事发生，一年会有一次春猎一次秋猎，以鼓舞后世子弟，缅怀英武先辈。

　　那一年的秋猎，萧晗和姜姝一样都只是胡乱在玩，最后姜姝带了一窝兔子回去，萧晗则是空手返回，旁人只道晋王是不喜围猎，不善此道，先帝疼爱幼子，直言萧晗生性良善，不慕杀生。但无人知晓，萧晗之所以一无所获，是因为他帮姜姝抓兔子去了。

　　十四岁的少年郎，生就一副好皮囊，和姜姝站在一起就像是一起下凡的谪仙人一样。少年郎褪去了幼时的稚气，不再因姜姝时不时的顽皮捉弄而恼火报复，反倒对她多有纵容，仿佛只要她欢喜，就连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想法子给她摘下来。

　　“姜小七，我阿姐说你长得像一个人。”姜姝在家中姐妹间行七，萧晗喊她素来是一口一个“姜小七”，少年眉目清朗，唇红齿白，一声“姜小七”唤得温柔缠绵之意尽显。

　　“像谁？”当时的姜姝抱着兔子，头都没回地应了声。

　　“像她的弟媳妇儿。”萧晗立于枣红色高头大马之旁，嘴角翘得高高的，一双眸子亮得堪比暗夜里的星子，满眼都是骄傲与得意，捏着缰绳的手却紧得像是要把缰绳捏出水来。

　　姜姝这才回过头去看萧晗，眉梢飞扬，下巴轻抬，微眯着眼，嗤笑一声，道：“萧晗，你做梦。”

　　“梦里若是有你，别说做梦了，长梦不醒又如何？”萧晗扔了缰绳，急急地走到姜姝身前，蹲下，看了姜姝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姜姝没说话，隔了会儿，伸手戳了戳萧晗的肩膀，扬了扬下巴，道：“你的马跑了。”

　　萧晗因姜姝而失了神，连马儿跑了都没有注意，被姜姝提醒的萧晗看了眼跑远的马，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赖上姜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与你同乘一骑吧。”

　　少年说话倒是说得坦然，只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姜姝身上似的，目光不见半分无礼，却殷切得教姜姝心上直打鼓，姜姝抿了抿嘴，又回了萧晗一句：“你做梦。”

　　最终的结果是姜姝坐在马上抱着兔子，萧晗替姜姝牵着马走在前面，那时阳光正好，风清气朗。待回了行宫，萧晗硬生生地从姜姝手里抢走了一只兔子，说他那只叫小七，他会好好照顾小七一辈子的。

　　“姜小七。”

　　牵着马的萧晗脸上的笑容明亮而甜蜜，哪怕他的心上人对他说了“你做梦”这样的话，他依旧为能替心上人牵马而感到由衷的欢喜，他总是唤她“姜小七”。

　　次日，一众前往千秋殿请安的妃嫔们便听说，贵妃病了，不等妃嫔们提出要去椒房殿探望姜姝以表关心，王皇后补充说，圣人下令不许旁人扰了贵妃养病，引得一众妃嫔酸涩不已。

　　姜姝的确是病了，还是半夜突然发热，惊醒了将她抱在怀里的萧旭，萧旭连唤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扭头就请了专为他看诊的高永到椒房殿。

　　高永把脉把了许久，又问了许多相关问题，最后说姜姝是风邪入体，内寒外热，待得热气散了，再服几贴药去去寒气便罢。

　　因着萧旭有言在先，不许旁人扰了姜姝养病，是以阖宫上下，大抵都只是送了东西到椒房殿而人未亲至。只郑妍不听劝，硬要亲眼见了姜姝才罢休，贤妃怕这小姑娘在椒房殿里撞上萧旭，脑子不清楚说出什么招祸的话来，姜姝又病着，恐没有心力帮郑妍开脱，只能跟着一起到了椒房殿。

　　“阿姝，那个王八蛋是不是欺负你了？”郑妍看着姜姝，眼眶红红，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个王八蛋？！姜姝只觉自己心头一梗，扯了扯郑妍的衣袖，小声道：“你且收敛些。”

　　见姜姝不回答，郑妍只觉自己一定是猜对了，明明她家阿姝回宫之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就病了？同寝同眠，怎么就阿姝病了，那个王八蛋就好好的？总之一定是那个王八蛋不好！

　　“阿妍担心你，你也是，平日里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贤妃伸手探了探姜姝的额头，见热度已经退了，方才放心些。

　　姜姝能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思及往事，心神不定吧？于是也只能笑笑，淡然道：“我亦是不知，这病来得突然，哪里知道是为什么呢？”

　　贤妃也就是这么一问，本也不指望姜姝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得此一答，也就对着姜姝近身的婢子们叮嘱了几句。

　　不等三人再说些什么，就有婢子进内殿通禀：“娘娘，叶容华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