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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毕竟是七月,从马车里走下来的白衣少年微微抬头,对着烈日眯起了眼。
唉,他轻轻叹气,夏天就是夏天,无论在车里怎么躲,依然热得要命。
他的脚终于落地,回头对车夫笑了笑,轻轻道:“竹生哥哥,你先去墨竹轩歇着吧。”
那车夫三十不到,一脸憨厚的模样,此刻却是犯了难:“少爷……”
少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不怕,我不会有事。”
车夫踌躇再三,终于是赶着马车离开了。
这片竹林……见车夫离去,少年复又转头,看着面前长势郁郁葱葱的竹子。
唉,本来,自己应该在这里出生的。他叹口气,朝竹林深处走去。
很快,他看到了那一座小竹屋,黄灰色的屋顶在阳光下透着暖意。
阮笙没有想到,在这里隐居这么久,居然还能见到外来人。
这竹林错综复杂,有些人穷其一生也走不到尽头,除非是走熟了路的他和妻子才能自由出入。这竹林,仿佛一道天然屏障,阻隔着那些他不想见到的人。
所以在这里,他可以放宽心,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将那些恨与爱,深埋心底,偶尔掏出来品味,像是看一段大喜大悲的情景剧。
而此刻,他看见这个从外面从进来的少年,像是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轻盈飘逸的白色身影的时候。
白衣少年缓步走近阮笙,盈盈地笑开来,恭恭敬敬一句:“阮叔叔。”
阮笙有些恍惚,在见到这个少年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恨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敌不过对那人的思念。
他开口,声音里是难以自控的颤抖:“你……是谁……?”
少年微微颔首,淡然一句:“我叫遥夜,路遥夜。”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这里分明是竹林里,却似有蝉鸣。
阮笙愣愣道:“他有孩子了?呵……我都没听说……居然都这么大了……挺好,挺好的……”
边说,他边往屋子里走去,受到的打击打了,脚步都有些不稳。
“阮叔叔。”遥夜在后面喊他。
阮笙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摇摇晃晃向屋里走。
“爹。”遥夜又喊了一声。
阮笙突然挺直了背脊,转过身:“你……你说什么……?”
遥夜蹙眉:“爹,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我不想你误会他。我是你儿子。”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是烟的儿子么……”
“我爹,路烟,他其实,生来就是雌雄同体。”遥夜依旧蹙眉,“我是我爹生的,是你的孩子。”
“那……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一个男人生孩子,难道是很光荣的值得炫耀的事情么?”遥夜忽然怒极,忍不住大吼,“你若爱他你又为何不相信他?你就想不明白那一切都是谢逸之安排的么?”
“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阮笙苦笑,眼睛里似有泪光,“可他那时心甘情愿和谢逸之走了……”
“你不明白么?他那时候怀着我,又被谢逸之威胁,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遥夜大概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他咳了几下,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抱歉,爹,我有些忍不住。这次我来,是来给你解当年的毒的,我爹一直赌气不愿见你,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反正他不来,你身上的毒也不会发作,不过,有毒总是不好,多少会对身体造成负担的。”
阮笙站在那里,看着遥夜的脸。
阳光从竹叶缝隙中洒下,照着阮笙略显苍白的脸。
半晌,他点了点头,低低道:“进来吧。”
* * *
屋内的布置很简单,几乎没怎么装饰过。
竹桌竹床,一切都是它们原本的样子。
路遥夜的突然出现,像一粒石子,扔进了一直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湖面;阮笙心如止水的伪装,终于崩溃瓦解,然而,他回顾从前的种种,却像是咬破了苦胆,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只能默默忍受。
“阮笙,我等你二十年。”路烟当年的话历历在目,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路烟第一次喊他全名,“你的答案,我等二十年。二十年后,我不会再做梦。”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原来自己,竟误会了这么久。
他怔怔抬头,看着遥夜那张美到极致的脸;此刻,遥夜正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喝茶。
这般自若的神态,这般清澈却不达眼底的微笑,甚至是喝茶之后轻轻抿嘴的动作……这一切,都在提醒他曾经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整日自顾自地喝着茶,然后微笑着看他。
可是烟儿,若事实真是如此,我又如何有脸见你;我如何敢求得你的原谅?
原来自己,恨了这么久,却终究成全了谢逸之。
“谢一带庭儿……回娘家去了。”阮笙苦笑一下。
遥夜抬头瞥他一眼,眼角的梅花轻轻抖动。他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掷了过去:“喏,解药。”
“唉,明明是我对不起他啊……”阮笙摇摇头。
遥夜咬住下嘴唇,闷闷地开口:“这解药是爹配的没错,但他并没有允许我过来交给你。”
“原来……”
“不过……”遥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我跑出来他应该知道的……算是默许了吧……真是,什么别扭脾气。”
也许遥夜只是说给自己听得,但阮笙却听到了。
他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冰冷了很久的心底深处,重新变得温暖了。
他拔掉塞子,仰头喝掉了解药。
后来的一个月,遥夜一直留在扬州,每天清晨到竹林里去给阮笙检查一下,晚上回墨竹轩睡觉。然后他又给阮笙配了几副调理的药,并且嘱咐了些饮食上需要注意的问题。
阮笙留他在竹屋内过夜,被他谢绝了。
他冷冷地笑了下:“你打算让我和一个破坏了我本该幸福的家庭的女人和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阮笙一震,不再说话。
遥夜也自知失言,沉默着离开了。
因为他都是清晨去,阮笙要练功起得早,但谢一和阮庭总要睡到太阳升起才起床,所以一直没见到。
阮笙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也没有特意安排他们见面。
遥夜更是特意躲着那两个人。
这样过了一个月,倒也真相安无事。
然而似乎,上天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于是,那些阴错阳差,在某一天里埋下了种子,然后悄悄成长,直到它开花结果那一刻。
* * *
遥夜来到扬州的时候是七月初,而这么快,八月已经到来了。
南方的八月,热的让人想剥掉一层皮。蝉在树上聒噪不停,惹人厌烦。路上的行人已比平常稀少,只有个别农户还坚持在集市上摆摊,以求得一朝一夕的温饱。
生活就是这样,有的人在家里乘凉数钱,有的人晒掉层皮也赚不到一个子。
而遥夜则是那种可以乘凉数钱,却非要跑出去晒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犯贱。
谢一和阮庭又回御剑山庄去了,遥夜乐得轻松,不用每天都起这么早就为了躲那两个人了。
明明是自己的亲爹,见一面却像做贼,这一切,也不知是谁的错。
当年的事他没有资格评说,但是他的两个爹,无疑都过得很辛苦。
他不懂爱的深刻,只知道爱情伤人够深。
他想,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