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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卅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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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方丈刚刚将低声表达了自己愤懑,却猛然听见有人与他交谈,声音喑哑:“明知是豺狼不也还是与方便了么?既是如此,怎的如此多话?”四爷站在接近十丈开外的地方,却是将方丈的低声呢喃听了个一清二楚,耳力之好让人叹服。
四爷负手站在血腥的牢笼里,望着不属于这里的两个自由人。不知想些什么,不过表情有些许复杂罢了。
方丈不知四爷来意,表面上未动半分颜色,提步往前。心里却慢慢数了脚下步伐——计算着从哪一个方向出手能够将挡路的破云阁邪魔一击溃败,夺取道路。当然,如果能平安离去那便更好。
四爷虽没有动弹,却早已看出了方丈大师的防备之意。他随手抽出别在腰上的烟袋子,打了火石点燃烟草,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云雾缭绕的境地里,四爷道:“离荒护法命老朽将二位护送出临安城。”
“呵——”四爷转身带路的时候,少林方丈忽然轻吐一口气,然沉沉用鼻音发出了似笑非笑的声音,他问道:“这是要再一次用黑布蒙了眼睛麻绳缚了手脚扔出城外是吧?破云阁诸位施主考虑得真是周全。”
“这是规矩。”四爷没有转身,咬着深褐色的烟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两位是客。客人自当遵守了主人家的规矩,否则乱了规矩,如何成得了方圆呢?”四爷一边说着,一边前行。旱烟的味道熏着后面两人的双眼,周身空气变得浑浊,这也恰好挡住了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气息。“这个道理,达摩僧大师最清楚不过了。因为他刚刚从花样繁复礼节众多的海王家里过来,自然深谙这其中蕴含的道理。”四爷走到地下牢笼与地上世界相连的密牢入口时才将这下半句话缓缓道出。他背着身子,方丈看不清他的脸色,更看不到他此时说话的神态。方丈只是猛然感到身后明明动弹不得的小师弟似乎陡然间一阵战栗。
“到了。”四爷拉开上方栅栏有几分锈意而泛着浅浅红色的牢门,把烟斗往脚底磕磕,顺势做个“请”的动作——门后站了整整齐齐两排蒙了面的刀斧手,人人手里拿的都是同样尺寸寒光闪闪的厚背长刀。两排人排开的尽头是一辆简陋得让人心寒的牛车——车上堆满了黄褐色的干草。车旁站着一个打扮成车夫模样的人。他手腕上挽了两条厚厚而不透光的黑色布帛,再往下看,地上盘着两组绳具。
“还请二位准备准备,与我一同出去。”四爷唤来身边刀斧手,那个人拿给四爷一顶又破又烂的蓑帽,顺势又将手里的粗布衣裳递给四爷。达摩僧人伏在方丈大师背上,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初见楚天阔时挂在那孩子颈子上的那顶!
四爷见方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伸手从旁边刀斧手递过来的罐子里抓了一把草木灰抹在脸上,顺手一指前方——亮光的地方自然是出口,可是不知为何此时这种境地里,原本不过三十丈左右的距离看起来却仿佛千里。
等到安仁醒来已经身处另一个不知名的境地,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缚,端坐在一盏乌木椅子上。可他浑身上下却湿得透透的,如同他大婚那夜溯回凫水的景象。他无端凭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意——他为何回来?还不若死在密道尽头!悲后却更是悔——他为何当时要放手让堂弟离去?!
想到这里思路却被堪堪打断,脑后有钝痛传来,那是刚才的刀斧手的杰作。阵阵钝痛从后脑侵袭全身,有种痛到极致不显得痛楚只觉得浑身绵软提不起气力的感觉升起。安仁试着伸手往后脑轻轻按去,陡然而来的一阵刺痛让他不得不罢手——收回来的指尖粘了些许被冷水冲下来的凝固了而又化开来的沉血,血水就如此顺着安仁黑色发根流下,染红了脖颈,被连污秽不堪的衣服似乎都不希将它吸收了,一任血水流到地上。
安仁醒来的时候那个负责看管他的执灯者已经跑出去禀报,于是,偌大间生囚房里就只剩了他一个,这样看来倒是奇怪。安仁强自压下从头顶传向脚心的阵痛,开始往四周打量。
没有其他人。没有刑具,没有火炉,没有油锅,没有……什么都没有的境地啊。这样大而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有的只是墙壁上跳跃着的一个火把,安仁面前配成套的乌木桌子,还有和安仁身下花色尺寸都相同的另外一盏椅子。
“清醒了?”孤寂的境地里骤然而起的声音令安仁一愣,随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寻声音的主人。
跃入安仁眼帘的是一个没有表情的昆仑奴,银色面罩下的声音沉沉闷闷,没有高低起伏,如同这张露在外面,供众人观看的假脸一般,没有任何生气。
离荒见安仁没反应,自己拉了乌木椅子坐下。却不言语,只盯着面前脸色玄黄的少主看。盯得时间久了,安仁半垂着的眼皮微微眨了一眨,哑着嗓子低低问了一句:“我父亲呢?”银色昆仑奴不语,只将双手笼进袖子。
“我问你——我父亲呢?!”安仁陡然间暴喝一声,伸手就往桌对面离荒的领子揪去。离荒手快,眨眼间身形一动,从袖中掏出匕首顶在了安仁的咽喉。
安仁却不理会,身子依旧往前,嗓子里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咆哮,出手扯住了离荒前胸衣襟,可是等匕首划破他脖颈的一瞬,他又猛然回手,紧紧抓在了匕首的刃上——只因那柄安仁实在太过熟悉,翔鹰金匕,是堂弟的遗物。
“呜……”安仁死命压制着落泪的欲望,却仍旧无法自持,于是泪水和着鲜血便化作了这无穷尽的低声呜咽。
奇的是如此以命相搏的悍然行为却没有挑起离荒的杀意,银色昆仑奴陡然后退两丈,离荒只是放开手,让面前涕泪横流的男子抓握着那把染血的肮脏匕首跪地不起。
两丈的距离。离荒不过俯视着男子。看他脏污的衣,玄黄的脸,以及混浊不堪的双眼。只不过几日而已,那个英气勃发的青年已成了离荒面前这烂泥一般。墙上火光摇曳,照亮了安仁如同蓬草一般脏乱的长发,却再也照不亮他原本那双黑得发蓝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杀我?”安仁低着头,把头埋进了触地的长发里。他将匕首按在胸前,止住了心下拆骨裂肉般的悲痛,哽咽着问。
“……”离荒依旧不答话,也不知什么原因,只是看着面前男子。
“我问你啊——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我母亲?!是不是你杀了我弟弟?!我父亲呢?!我妻子呢?!是不是全都给你杀了?!”明明身受重伤,安仁却依旧一跃而起,挺匕向离荒刺去。
明明是用尽浑身力气刺出的绝杀一招,却连离荒的衣角都沾不到!
离荒身形有如鬼魅,瞬间仿佛飘过一般经已闪到了安仁身后。安仁根本看不清离荒如何越过了阻拦的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