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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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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十年,望帝宫。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早已两鬓染霜的宫娥在低声吟唱这一首李义山所作的殇别之曲。
望帝宫,后宫禁地之一,先帝最为宠幸的毓妃被囚于此。宫中人常言,冷宫中的毓妃,面白如纸,发色如雪,形同鬼魅。常在深夜奏一曲《杨花词》,和琴声而唱,声若夜枭,十分可怖。
果真如此么?
她是我侍奉过的主子中最为安静的一个。他们派我来侍奉她,大约是因为我不会将她的故事到处传扬,因我不会说话。可惜他们错了,因为她根本不会同我说话。
今天是我侍奉她正好三个月的日子,我为她送来膳食,而她依旧站在窗边,手抚古琴。可是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叫住了我。
“你等等——”她的声音绵软悦耳,听上去让人觉得安心。我停下脚步,转身的瞬间却忽然呆住了一瞬,究竟是讶异于她的忽然开口还是因为她的相貌,我也说不清。但那确确实实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到这个被打入冷宫太妃的容貌。
当真是倾城之貌,人间少有。水眉凤眸,气质高雅。纵发色如雪仍不掩其颜色分毫。
我跪下,静候她的吩咐。
“现在是什么年号了?”她问。眉宇间的清冷刺得我不敢抬头看她。
半晌,她笑了,笑得无声无息。
“怎么啦?莫非连你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号么?或者应该说,你就算知道,也没法告诉我。”
良久的静默里,我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叹息。
终于她再度开口:“罢了,就算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日子,也不重要了。被囚于这冷宫之中,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又有何区别,”她的语气中满是落寞。“你先下去吧。”
我向她行了礼,退下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会不知?今天是天授十年三月初八,是我侍奉她刚好三个月的日子,也是她被囚于冷宫五年又四个月的日子。
翌日,我为她送来午膳,她却似乎没有了食欲。甚至连早饭都没有动过,早已冰凉的饭菜仍然放在寝宫门口。我轻叩门扉,却发现那门竟是虚掩。我推门而入,只见她抚琴而坐。
“你来了,听我唱上一曲吧。”
我想劝她进午膳,却苦于无法发声,只得手舞足蹈的瞎比划一番。她看着我的窘态,已然了解我的心意,微笑着起身,说:把饭菜送过来吧。
她用膳的时候,我站在一旁侍立。只觉得花梨木的桌椅和她袅娜的身姿相搭配,好似古朴淡雅的写意泼墨画一般,而她,则是这幅画中唯一费尽画匠心力用工笔描出的九天仙女。
约摸两刻以后,她仍然端坐到桐木古琴旁,而我则在收拾桌椅。她淡淡地说:“今晚不用送饭菜过来了。”我拼命摇头,只为劝她珍重身体。“不必担心,你先下去吧。”
我知我拗不过她,收拾过后,也就离去了。
可是当晚我还是来了,带着向御膳房大厨讨要的开胃小菜。我甚至不知我为何这样做。或许是职责如斯,但更多的是我并不讨厌她,这冷宫的规矩我也懂上几分,只希望她自己珍重。
夜幕已然降下,步入望帝宫时,我一如往昔地点亮了烛台,这座宫殿虽冷清却不破败,或许是因为人气所致?每一样东西仿佛都有着自己的归宿,井井有条的陈列在各处。好像它们从一开始就应该被放置在那里的。
就连它们的主人也是一样的吧,她应该在寝宫里。这也许就是我这三个月来唯一摸索出来的规律。
我径直向她的寝宫走去,叩响门扉,空寂的宫殿里传来了空洞的回声,但却没人应门。我推开门,蓦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这个规律不灵了?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推开窗户,看向□□。幸而她在那里。心里悬起的巨石轰然落下,却又只会怔怔的看着那个坐在月光下的女子。
月色如瀑,大片泼洒在她的身上。她那件温暖的鹅黄衣裳被月芒所笼罩,如同生来无缝的天衣一般,而她,她看见我了?!
她向我投来一瞥的同时,我心里猛地一震。她恐怕是要生气的吧。心下吃惊的同时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咦,是你?”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她略显几分诧异。但随即淡然微笑:“我不是说不用晚膳了么,你却还是来了,小丫头。”她顿了顿语气,向我挥手,“别愣着,过来吧。”
我抓起放在桌上的东西,朝□□跑去。
到□□时,我把怀里的东西一古脑地放到了庭院正中的石桌上。她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我微笑,从怀里抽出手帕递给我。
这、这是太妃的东西,我怎能用?!我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她却好像恼了,起身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她身旁,用手帕拭去了我额头的汗珠。
我、我……一时间难以接受她的作法。她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第一个……
见我又一次呆立在当场,她只轻笑:“小呆瓜……”随即,再度坐回石椅之上。
我猛然回过神来,却发现脸红得厉害,只讷讷打开包着小菜的油纸。却突然看见了放在桌子角落里的青瓷酒壶和酒杯。
她似乎是在独酌呢,可是,我没有送过酒给她啊,这冷宫里难道还有酒么?
“这是桂花酿,是很久之前酿好的。就放在我寝宫里。”她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的身后,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摇了摇头。
“嗯,那么是请御膳房的人帮忙做的?你又不会说话……你认识字?”她看我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就用这桂花酿在石桌上写。”我用手蘸上毓妃亲手酿制的桂花酿在石桌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睦堇是我的名字,而她是第一个主动问我名字的主子。
“睦堇么?名字挺不错呢。”她轻拍我的肩膀,手指修长而苍白。“为什么要进宫呢?”
是啊,为什么呢?若不是家道中落,或许我早已嫁作他人妇,若非村中疫病横行,我也不至于沦为卑贱的女奴。可惜,这些都是命呵。命数如何摆脱得了?!……
她见我神色黯然,只轻声叹息:“看来我勾起了你伤心的过往,是我失言了。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她没有安慰我,可是不知为何,透过锦帛所制的衣裳,我感受到她手的温度,很凉。但是让人安心。
离开□□的时候,我回望了她一眼。在月光的映衬下,在桂树的环绕中。她好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可是,仙子又怎么会坠入凡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