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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瑶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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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九殿下已送走了。”
不过半刻,宋易便跑了个来回,端着两盏点心推开茶室的门:“这佛堂倒也方便。”
谢骁规整坐在茶榻上,单眸轻垂,手中握着书卷:“派人跟到他无恙回宫。”
“...是,已派人去了。”
宋易顿了一下,没说九殿下一见他便立刻让人抬了顶轿子出来,那四个燕王府功夫极高的暗卫此刻就抬着那顶轿子,正在将人正大光明地抬回去,都不需要跟。
“九殿下同王爷说什么这么久?”
宋易放下手里的点心,十分好奇,而且府中竟无事发生,安静如鸡。
下一秒门又被推开,穆离拎着一壶酒走进来:“王爷,要不要喝两杯,对了,九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
穆离是从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白手起家,无亲无贵,这些年一直在军中做谢骁的副将,也是谢骁一手提拔的新晋北境右营将军。
说是心腹不为过。
至于宋易,那便是燕王府的老树皮,死了也是要在燕王府刨个坑埋了的,更无需见外。
三个人六只眼。
齐齐对视。
谢骁眸色漆黑,从两张急不可耐的脸上扫过,缓缓垂下,淡声道:“没什么。”
“......”
“......”
这可是九殿下...
深夜一个人到燕王府...
怎么可能没什么??
只怕是有大事,连他们都听不得的大事,宋易瞬间一脸凝重,视死如归地看着谢骁,谢骁冷淡移开眼问:“王旭呢。”
便是那灵机一动的王大人。
宋易只好“哦”了一声:“还在西院囚着,但没什么骨性,刚吓了两日,便吐干净了。”
谢骁面色平淡:“说了什么。”
宋易:“说那日在朝上提议让九殿下娶公主,还有立储,都曾在皇上面前私下试探过,但皇上并没有斥责,还夸他心思活络,因此才敢当朝谏言。”
谢骁眸光稍沉,表情依旧平静,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让他写下来,按印。”
宋易颔首。
穆离还是压不下这口气,一拍茶座:“大皇子早夭,王爷虽是二殿下,可就是长子。立嫡立长,立哪个都该是王爷。更何况北境这几年都是王爷带兵固守,这太子之位哪里还轮得到别人?!”
宋易沉默不语。
虽说朝中迟迟没有立储,可是个人就能看得出,太后和皇帝明里暗里都有些偏爱九殿下。
局势如此,燕王府已然不可能和九殿下交善,日后要争储,关系只会日复一日恶劣,甚至应该尽早布局,未雨绸缪。
宋易将信递给谢骁:“对了王爷,辅国公来信。”
辅国公是静和皇后生父,更是先帝爱将,静和氏自祖上便是帝军,七代大将随君一路北征扩疆,即便是如今的皇帝,也不得不存几分敬意。
这一脉大军如今到了谢骁手中,在北境征战也有六年。
穆离沉声:“可是问北境?”
谢骁淡淡“嗯”了一声,上面写得简短,年内务必要拿下瑶洲,不可再拖。
“国公总是如此严苛。”
可毕竟是长辈,又是不小的倚仗,即便他觉得这些年谢骁实在太过辛苦,也不好多言。
宋易干脆轻咳一声,将话题又转回:“王爷,那王大人要不要再给些颜色?”
似这等风吹便倒的墙头草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总要借机威慑一下旁人。
不可长九殿下威风。
半夜雨声渐小。
青竹溅着水声,叮咚作响。
谢骁沉眸片刻:“先放了。”
“啊?”
宋易瞪大眼睛,总不至于他家王爷见完九殿下,当真心情就变好。
下一秒就看到谢骁眉间微松,并未再纠结那王大人:“宫中楚妃的旧人还有多少?”
“......”宋易好不容易才转过神,思忖片刻:“...怕是不剩多少。”
“去查。”
谢骁淡声:“查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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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莺飞草长。
楚洛靠在邀云阁正殿的斗椅,看着阿锦大箱小箱地朝外搬,恨不能把宫里搬个空。
“殿下本就鲜少离宫,此去瑶洲路途遥远,又是与燕王同行。”
“他是亲王,比殿下品阶高,在军中又是一呼百应,还是多备些东西以防万一。”
“不然殿下叫他欺负怎么办?”
楚洛不言,一只手托着下巴,在一堆柿子里挑挑拣拣,吃得懒散。
他如今对谢骁已经和盘托出,谢骁对他应当也不再有那么大敌意,不需要有这些担心。
阿锦把太后送的所有珍贵药补都抱上车,又添了一大盒千年人参和护心大补丸,回来一看,他家殿下还靠着,动都没动。
“殿下怎么还不动身。”
楚洛看了一眼门外:“再等等。”
若他记得不错。
有个人应当要来。
话音将落,阿锦便听到动静,朝外一看:“世子怎么来了,还好殿下没走。”
门口的身影高挑。
看似文弱,背脊却又挺得笔直,眉若远山,笑眼如丝,走路都带着风。
谢峥把一个锦盒和一笼鸽子递过去:“殿下这次要走许久,臣不放心,想来送送。”
声音也一如前世温柔。
楚洛微微抬眸,还是照例道:“堂兄与我之间,不必称臣。”
阿锦也赶紧接过东西:“世子总是这样。娘娘走得早,宫里就数世子和太后最心疼殿下了,旁人都说世子才像殿下的亲兄长,哪里需要见外。”
楚洛伸头瞧了一眼锦盒,里面不出意外全是些甜滋滋的果干,还有几个淡香的花袋。
果干都是新晒的,甜而不腻。
花袋的味道同谢峥身上的一样,山茶淡香,清新悠远。
“此去路远,又是跟着谢骁在军中,他想来不会费心照顾你,这些吃的闻的你都喜欢,就当是慰藉,等吃完了我再给你寄。”
谢峥微微沉眸,又继续道:“若是跟他在军中有什么难处,就用鹁鸽传信给我。”
楚洛眼下倒是不担心谢骁,只点点头,便看着他问:“若我不打算与那北梁公主成亲,风停哥哥以为如何。”
谢峥似是有些意外,怔了一瞬,而后淡声道:“此事关乎立储,殿下不要任性就好。”
楚洛放下花袋,点点头。
谢峥说话永远都是这么温和,不会说一句是或不是,也不会让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从来不会表露心意。
从皇城洛云阙到北境瑶洲足足千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行上半月。
若是大军列阵步行还带着车马辎重,便得两月,足足从初春行到入夏。
出了洛云阙便是洛山。
岩壁高耸,飞腾入云,好似一刀劈下的天堑,古往今来无人敢越。
大军绕山而行。
日中山腰似燎原,铁甲银光发烫。
穆离趴在甲车背面,指着行军图道:“若是按这个速度,这次恐怕到不了锦州,要在平洲休整,转运粮草车马。”
宋易扇子抖得像筛糠。
“这次为何慢一些?”
穆离眯眼看向后面:“往前我与王爷都是快马加鞭,现在多了九殿下的卫队。”
宋易:“那又如何?”
穆离轻咳:“九殿下说他不会骑马,若是旁人驾马载他呢,他便不能睡觉,所以只能躺在马车里。还说这是王爷特意照看。”
宋易:“……”
他见鬼一样看向谢骁,谢骁沉默站在车边,对着行军图转移了话题:“卫队车马行册呢,行军日程没有提前送入宫中吗?”
“送了啊。”
穆离十分无辜:“九殿下回说都看过了,哦,还有车马行册。”
他把那个册子递给谢骁,上面除了第一页盖了个戳,后面每一处统计车马和人员的地方都只有一个字——
略。
“.......”
“卫队还带着送与公主的礼车,本就不能行得太快,九殿下又在其中浑水摸鱼,自然是慢如龟爬。”
穆离轻叹:“此次增补的十万大军都是皇上信任交付的亲兵,若是到的迟了延误正事,王爷定是难辞其咎。”
“九殿下这么懒,要不要参一本?”
宋易脑袋转的飞快:“就算是小事,懒名传到朝中,也足见其难成大气!”
“不必了。”
谢骁站在车边,扔了满是略的车马行册,声音低沉清冷:“直接把他的车拖来我军中。”
“。。。”
-
“殿下,殿下快醒醒。”
阿锦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好不容易晃荡回马车里:“好像又要绕山啦!”
天气渐暖。
楚洛没再披厚重的大氅,只穿了件窄袖的白鹿锦袍,腰间坠着三层细窄的青玉珠链,靠在车里最宽敞的坐榻上,像极了到处躲懒的神仙。
只是前日开始这神仙便睡得不太安稳,每日天不亮座驾便开始颠簸,晚上又要颠到半夜。
不愧是谢骁的大军中阵。
阿锦扶着车窗坐定,拆了那信封道:“今日北梁又寄了张公主小像来,殿下快瞧瞧...我们要不要回过去些什么?”
楚洛闭眼问:“这是第几张。”
阿锦眨眨眼:“算上殿下还在皇城时,已是第十九张了。”
“......”
起初寄的还不勤,画的也都是些正襟危坐又或是掩扇遮面的小像。
最近几张越发活泼,有执笔书信的,园中看花的,甚至还有弹琴作画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军早晚会到瑶洲,他既已打定主意不耽误这位深情款款的北梁公主,还是该早做打算。
马车绕过山脚。
车轮杠着碎石纷飞。
楚洛马尾晃得像秋千,好不容易坐稳,睡是睡不着了,干脆问阿锦:“如今宫里还没成亲的皇子有哪些。”
阿锦想了想:“殿下你呀。”
楚洛敲他:“除了我。”
阿锦摸摸脑袋:“除了殿下,那便只有八殿下了...”
楚洛眯眼:“他不算。”
“......”阿锦瘪着嘴,想来想去:“那、那就只剩燕王了。”
楚洛眉梢轻抬,语气迟疑。
“他怎会还没成亲?”
阿锦点点头:“是呢,宫中不少嬷嬷都说,殿下如今十七岁便要定亲了,燕王殿下二十有二,婚事却迟迟未定,倒是耽误得很。”
楚洛对这些事本就不上心,只记得燕王府应当是定过亲的,阿锦朝他努嘴。
“殿下说得都是多久以前了。”
那都是静和皇后在世的时,确曾给谢骁寻过一门好亲事,先帝爱将黎源大将军的孙女,而且当时皇帝也同意了。
可两人连面都没见上,那黎源大将军一家就在省亲路上遭了劫匪,最后一家老小只活下个男丁,婚事也就此作罢。
“再之后皇后娘娘离世,燕王殿下守孝,自然是不能娶亲的,再然后便都叫皇帝派去北境打仗,到如今也没能顾上。”
也是因为顾不上,储君之位才迟迟未定,若是当初那婚事成了,恐怕燕王府早已如日中天,非其他皇子所能睥睨。
楚洛听完点头,觉得尚可。
想来这公主是个极重视外貌的人,谢骁虽肤色深了些,没有书生那么白净,眉眼倒也一如静和皇后,英俊锋利,清爽干净,很有男子的侵略性,叫人望而生畏又深陷其中。
况且说媒嘛,总是一桩好事。
只不过这公主看上去心思纯净,他虽不想耽误人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推辞出去,特别是谢骁这种心若磐石的人,尤其要谨慎。
楚洛朝阿锦挥挥手:“这样,你去前面传个话,就说我找皇兄有要事,请他过来。”
“......”
又是过来。
阿锦小声地提醒他:“殿下,我们现在是被拖来的燕王军中。”不要说是叫谢骁过来,他连谢骁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路先是前头哨兵,而后是前阵骑兵,再到中阵车马,左右战车军阵,后面还有辎重箭队,再到尾阵军哨。
谢骁统掌大军,在哪里都有可能。
宋易跟了谢骁半日,也是从头跑到尾,要商议行军日程,又要听塘骑汇报军情,还要检查辎重粮草,好不容易得空泡了壶茶水回到车中,帘子一拉,赫然就吓了一跳。
“哦嚯!!!”
“......”
这军中向来没有任何人敢上燕王殿下的马车,更不要说是偷上。
可楚洛一个人就占了最宽敞的坐榻,寻了个既能晒到太阳又能靠着软枕的姿势,已然一边晃荡一边睡的日上三竿。
胆大包天。
可偏偏骂不得也赶不得。
宋易盯着看了半晌,也只能重咳一声,大声恭敬道:“殿下怎么跑这里来了!”
楚洛叫他这一句直接吓醒,从软枕上弹起来,看了一眼车门边,回神缓慢。
“哦,王爷回来了。”
人却没挪动一点。
“......”
谢骁站在车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是要张口,片刻又默声,抬步走进车中,在仅剩的窄榻边坐下:“你在军中需用尊称,不可逾礼。”
“哦。”楚洛抬手便将桌上的点心都扫开,又从另一边取出笔和小纸放上,正对着谢骁盘腿坐好。
谢骁看着他折腾,眼神稍冷。
“你又有何事。”
“睡不着,来与皇兄聊聊天。”
“......”
宋易听的两眼发黑,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套路,前一次见到九殿下,便是腆着脸说什么他家王爷见到自己就会心情不错,如今竟就能睡在马车中聊聊天了...
不要说是燕王府后门的三个小乞丐,就算是他自己都没有这种脸皮。
但九殿下全然不在意,毕竟他已经同谢骁交了底,两个人应当是友好一些的关系,不需要再争锋相对。
楚洛眉眼稍弯,看一眼窄榻,又若无其事地低下,手腕骨节微沉,落笔轻盈,声音清越。
“我这几日瞧见军中尽是男儿。”
“......”
谢骁眼都没抬:“不然呢。”
楚洛丝毫不觉得生硬,自顾自道:“想必皇兄这些年征战在外,很少有机会得见女子。”
“。。。”
车中瞬间鸦雀无声。
这下连宋易也闭上了嘴。
谁都知道这婚事便是燕王府的心腹大患,偏偏他家王爷油盐不进,对什么女子都毫无兴趣,哪怕是辅国公捎来的世家郡主也不曾上心。
他甚至怀疑过是人在军中待久了,不幸走上了旱道,可瞧来瞧去也没见有什么模样出色的小兵小卒能靠近他家王爷,全然一副不开窍的模样。
最后也只能怪当初谢骁一生下来,辅国公便同皇上商议,一道将人送去了洛山上的凌云寺习武,说是为了将来领兵北征打好根基——
结果打小就在那种青灯枯柴满是光头和尚的地方坏了欲念的根基。
这下好了,连九殿下都看出来了,还特地跑过来戳人痛处。
宋易两眼一闭下了车。
实在是丢人。
谢骁并没答话,只是淡漠看了他一眼,眸光顺着葱白的指尖向下,停在画中。
那人十分眼熟。
单眸薄目,鼻骨直挺。
只是落纸多了几分温和,好似他在人眼中便是这个模样,周身寒气尽数省略,甚至改成了慈眉善目...
楚洛轻咳一声:“既然不常得见女子,也不知道皇兄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
谢骁看着那张画,又看了眼窗外一路朝北的景色,片刻垂眸,收回视线。
“江楚人。”
“......”
楚洛笔尖一顿。
原本那北梁公主长得不错,谢骁无论喜欢什么模样,高的瘦的,脸小肤白的,眉眼如花的,他都能继续朝下说,可偏偏是个江楚人,直接把路都堵死了…
但九殿下也不气馁。
说媒嘛,哪有一说便能成的。
谢骁常年征战在外,想娶个温温柔柔的江楚女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将这几笔画好,蘸了下墨汁,抬头便继续同谢骁对视。
马车晃动。
日光忽明忽暗扫过。
不时如昼,照得人瞳色清亮,灿如星辰,下一秒又暗去,只留下微微颤动的长睫。
楚洛看的仔细,从眉梢到唇角,直到谢骁眸色微冷,撇开目光,才又低头下笔,思来想去索性换了条路走。
“那皇兄有什么不喜欢的女子吗?”
天下之大,人性百面。
只要那公主没有谢骁不喜欢的地方,也算是情况尚可,能往下再说说。
谢骁:“有。”
楚洛:“什么样的?”
“皇帝生的。”
“......”
=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瑶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