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神书》南北月

13、线头

　　成文嘉立在海市坊门处雕龙画凤的石柱下面，眼角吊起点礼貌的笑意来：“想来两位道友与在下应该不是去向同一处，便在此别过吧。”

　　冬信犹自惊叹海市盛景，骤然听到这话，终于想起自己拉着大师兄跟过来的目的。消息还没打听到，万不能放走，她如此想着，也不顾会显得奇怪，急走两步上去，笑道：“未必，未必。”

　　还甩不脱了。成文嘉脸上的笑稍稍冻住，又往穆行那边瞟了一眼。他可还要赶着去置办寿礼呢，没时间耗着。况且虽是他出的手，可认错人、先提议埋伏的是穆行，冤有头债有主，他现在脱身，不过分吧？

　　另一头，春生叹口气，不知道该向自己这个对人情世故说通不通的小师妹干点什么好。他手抬起来，要敲人头，又在半空落下去，只压着心中无奈，转头向成文嘉道：“我们初到此处，不大认得路。只好烦请道友再帮一帮，指个方向了。”

　　“在下还有要事，实在有些急切。不如让……”

　　穆行一双眼顿时瞪成铜铃一般：“成文嘉，你搞我？”

　　“不能，不能。你与我乃是朋友，我岂会对你不利？”成文嘉嘿然，“只是现下我忙你闲，当做好事，顺手一帮呗？”

　　两个人还在扯皮，冬信脑子却转得又惊又急。想来，要往朋友家里祝寿的是成文嘉，和穆行没半点关系。万不能让他把自己推出去，否则，就探听不到消息。可是，要怎么才能合情合理留下呢……

　　对了，寿礼！

　　“不麻烦，不麻烦，指个路就好了。”一念起，她掰着手指道，“我想买一样东西，要贵重一点的，好看的，大气的，最好有用。如果没有用，也行，看起来要特别漂亮……”

　　这形容……成文嘉越听越不对味儿，穆行却早他一步看出来。他险些被坑成免费向导的坏心情顿时散了，拍拍成文嘉的肩膀，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这是要给人送礼哪！刚好跟你同路，那就不关我事了啊！我先走了，两位道友，后会有期！”

　　话声未落，那么一个大块头，竟就在晃动之间融入了滚滚人流，再不见踪迹。成文嘉在原地杵了会儿，才挂着僵硬的笑转过头来：“既如此，两位便与在下一同去吧。”

　　天杀的穆行，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虽说那次出手里九成半是试探，可论起来也能算结仇。他成文嘉也不是做错事不敢当的人，可是眼下这情形……但愿这两位心思干净些，不至于等会儿挑好东西要他付账吧。

　　“你是真要置办寿礼？不是随口一说？”

　　跟着成文嘉往前走的路上，冬信便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弟子，一路东张西望，问这问那，问得成文嘉头疼不已。反正冬信所问又不是什么紧要事情，到得如今，他也只想快些了事，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是啊。当时以为你们是‘风目’，用计骗人，饵自然要三分假七分真。”

　　说得倒也有理，可惜不是冬信现在想听的。她一拍手，兴致勃勃道：“不知这位长辈有几百寿岁？”

　　好，终于绕回正题上了。位置靠后的春生松了口气，眼看着冬信一路东拉西扯，成文嘉从一开始便走去的、一座金碧辉煌的五层高楼近在眼前，他是真要忍不住，自己上去便问“你要祝谁的寿，这人年岁几何”了。

　　幸好，小师妹总没忘了正事。

　　“没那么多。老先生不修道，身子骨倒硬朗，今年恰该期颐。”成文嘉麻木地回答，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睛一眯，精光乍现，“问这个做什么？”

　　被发觉了？！亏她岔了这么半天话题，果然书里所谓套话都是假的。冬信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觑着成文嘉锐利起来的神色，打圆场一样嘿嘿笑着：“诶，就是好奇嘛……”

　　不修仙，又恰巧满百岁，出来一趟就撞到这个消息，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信都不敢信的好事。这等机会不抓，还要如何？故而方才听成文嘉这么一说，她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问一问，先搞清楚这位老寿星的情况，譬如，是不是新仪县人。

　　而成文嘉心里又是另一番想头。他本来以为这俩暗地藏着精明，想借着他同那小子搭上线，但一想方才互相自报家门时他们的北方口音，听到“循星宫”时如常脸色，还有这一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暗自一哂——想多了吧，这俩估计是真好奇。

　　他住了口，并不再多说自己的事，将话头引回去：“说起来，在下也有几分好奇。两位道友为何从北边来？礼又想送谁？说一说，待会儿挑选时在下也好帮着介绍介绍。”

　　“这个……”

　　好么，胡吹海吹的报应来了。刚刚一通随口乱扯，冬信并没费心想过该怎么圆，眼下便结巴了，只觉浑身毛孔紧缩，从里面都泌出星星点点的冷汗来：“呃……那个嘛……”

　　眼见成文嘉神色越转怀疑，春生暗暗摇头。果然还是不靠谱，得自己兜着。可是不知道晏枂晏衍的事传得有多远，眼前这人又知道什么，故而他们这一出门的真实目的万万得小心掩藏起来。只是冬信刚才吹得太大，现在急切之下，也不好立马就扯出个能将事情包圆的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及至此，春生拉过冬信，招手叫成文嘉往街边上来。成文嘉不解其意，走近了，只听见春生凑过来，小声苦笑：“不瞒道友说，我这一趟出来，除了陪师妹办礼，还要寻人。只是师门中事，不好透露得，还望道友谅解。”

　　看他脸上狐疑之色愈发浓重，春生又小声道：“另外，也请道友莫把我那师妹所说放在心上。这边有无卖捉弄人小物件的店，烦请介绍介绍，就足够了。”

　　不便说的师门中事，寻人，师妹看起来一厢情愿单纯要买礼物，师兄却要整人——成文嘉脸色变了又变，看着他俩的眼神瞬间就饱含深意起来。冬信汗毛竖立，万万想不到着依旧笑着、面相阴柔俊美的道友心已经偏到哪儿去，背地里编排出多少万字的恩怨纠葛，只佯装不觉，惊讶道：“怎么不走了？大师兄，你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这回倒是成文嘉先摆摆手，笑起来，“继续走吧，店就在前面了。”

　　离那座楼还有数十步。冬信只做对老先生能活得这么久颇为好奇，再问成文嘉，后者倒不如之前那么排斥，只意有所指地一笑：“是我同门的爷爷。”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冬信半晌，嘴角渐渐露出一个奸诈的笑来：“我这位同门名唤丹庭如，是本派掌门的亲传弟子。他还未有婚配，性格温和，且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冬信听得云里雾里。明明只是打听老先生寿辰之事，怎么越讲越偏，还开始跟自己介绍他的同门了？不过，丹庭如，丹……总觉得这个姓氏最近在哪儿见过。

　　她细想一会儿，心念所至，豁然开朗：可不就是昨日所见，师父先妣墓碑上所写的丹孺人么！

　　说不定还真有些联系！冬信喜不自禁，正要继续追问下去，骤然听得春生在旁边咳嗽：“这个，成道友，你要去的是旁边这家店吧？”

　　成文嘉转头，恰看见背后不远处那座七八丈高、四角飞檐上皆垂着琉璃璎珞的流光溢彩的楼，楼前挂着一块乌黑的匾，隐约有香气自上坠下。匾边镶金嵌玉，上面只写着“天下玲珑”四个字，笔锋豪放，铁画银钩。

　　他哎呀一声，说多谢提醒，又同春生咬了咬耳朵，才回过身来同冬信一拱手：“在此别过，愿有缘再与两位相逢了。”

　　两人同样回礼。见成文嘉身影消失在楼中，冬信方以疑问眼光望向春生，却看见大师兄摇手，拉着自己又往前走一段路。直到某个离楼远了的地方，春生才在长街角落里停下脚步，看样子颇有些头疼：“丹庭如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个丹。”

　　自从门中出来，两人便一直同路，这会儿冬信岂能不懂春生是什么意思。她想不通，如果大师兄也觉得这是个机会，那刚刚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跟进玲珑楼里去？寿礼能顺便买了，说不定还能和成文嘉拉一拉关系，巧言说动他带自己和大师兄前去祝寿。这不就成了么！

　　想到便说。冬信当即把疑问说出口，春生默了一默，抬手扶额：“我们来做个假设。”

　　冬信点头。

　　“假如明天是我生辰，你打算去镇上买些酒肉回来，结果路上撞到人。你扶起他，跟他解释完之后，这个人说，相逢即是缘，我也买点吃的给你大师兄庆生，路上还仔细问我的事，你是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才自愿破这么一场费，还是会觉得这人另有图谋？”

　　冬信想想云海门里一穷二白的情状，顿时对这个假设里的路人生起同情之心：“看上我们，好惨，他注定得失望。”

　　“……重点不是我们有多穷。”春生捂脸，“总之，如果只是萍水相逢，这样做太容易让人生疑。”

　　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把自己刚刚同成文嘉那一堆着天不着地的胡诌说出来：“多说多错，再深入交流下去，若一时失口说出师父的事，反而不妙。现在至少知道了些信息，退下来再做打算，也不是不成。”

　　听起来倒是在理。只是按那时酒楼里成文嘉所说的，寿宴就在明日，怕是就算要仔细打算，也慢不得了。现下春生冬信一不知道该去哪儿祝寿，二不知道以什么名义去祝寿，三不知道该送什么礼，虽说知道该往循星宫丹庭如这事儿上走，可往哪去，却还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春生一摊手，“既然时间不多，那就分头行动。祝寿的名义可以稍后再想，现在要紧的是打听寿宴在哪儿办，还有准备寿礼。”

　　本来说好自己是打听筵席在哪儿办，可等冬信将手放上坊门的柱子、在头晕目眩中又身处田埂之间时，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向谁打听。

　　说起来，成文嘉曾说过，海市里什么都买得到。那，说不定，也可以买到消息……

　　只是，刚刚为了师兄在海市和自己在新仪县的方便，两人都将乾坤袋拿出来，把东西互相换了换。由是除了各自都有的东西，春生身上就带了灵石、灵晶、流金矿，冬信则是银子与铜钱。

　　即使现在回海市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师兄。自己身上又不是修仙者所用的钱币，进去也没什么用。由是冬信抬起来、想再抚上石碑阳刻的手便垂了下去，转而御起飞剑，往新仪县里赶。

　　循星宫，丹庭如。早上问小二时，他似乎也提及过新仪县里有个厉害仙门，就叫这名字的。或许可以回去再打听一下，从这里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