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6、第六章

　　天佑伸手扯了扯陆喜衣袖，凑近低声道：“娘，他说他是我爹诶。”

　　别叫娘了，再叫我会被重华君给打死的！

　　重华君盯着陆喜的一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陆喜摆手讪讪道：“这事我也不清楚，不如我们坐下聊一聊？”

　　重华君身为妖界第一邪君，不会妄言。
　　但天佑初次化为人形，陆喜还来不及教导他人情世故，这傻子没什么心眼，陆喜不放心天佑与重华君单独交谈。

　　毕竟重华君虽声称是天佑父亲，但众所周知重华君至今只有夫人齐敏，两人膝下一子玄机。齐敏性情高傲，母族在妖界地位超然，连妖皇见了齐敏父亲都得给她父亲几分薄面。

　　再者，天佑是混血，在四方大陆除去人族并不受待见。

　　陆喜回身示意柳色照看好昏死过去的黑毛球，用力一握天佑手掌，朝重华君恭敬道：“君上可否与我入屋详谈？”

　　重华君未应，眯着眼睛看向陆喜与天佑相握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喜心中一阵恶寒，忙将天佑的手甩开。

　　天佑疑惑又委屈的看向陆喜，陆喜脖子一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随后郑重其事的看向重华君，以长者的语气道：“君上有所不知，天佑是被我亲手养大，他还是兽形时便在我身边了，我年岁虽不大，但也称得上他半个娘亲。虽不知他父母为谁，但若您真是天佑父亲，他不可能在幼时流落人族。”

　　重华君眸色微沉，一旁的少年玄机神色淡漠的侧开脸去，须臾，大步转身离去。

　　齐皓见此，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埋着头讪讪的跟在外甥身后。

　　陆喜没放过这二人神色，见此心底一沉。

　　．
　　在重华君的讲述下，陆喜知道了天佑是妖族与巫族的混血。

　　天佑生母轨迹与柳色相差无几，当年在魔族大肆追杀巫族的背景下逃至三重界避难，在此与重华君相识相爱。

　　但那时正值四方霍乱最混乱的年月，妖皇在一次战争中遭受魔君重创。皇族内部势力不稳，危难之际，妖皇将年少的弟弟推了出去，命令重华君娶齐敏，收揽齐家为己所用。

　　重华君依言照做，天佑母亲知晓此事后与重华君感情破裂，独自离开了三重界。

　　陆喜对重华君与天佑母亲的旧事不感兴趣，听到此处，只问道：“那时她离去时可否有孕？”

　　重华君神色一暗，道：“她身为巫族，擅医药，本座当时竟未曾发现她身怀有孕。”

　　“那君上怎知天佑是你的孩子？”

　　陆喜眉头轻皱，只见重华君右手掌心向上，掌心一朵红莲隐现，同一时刻，天佑裸露的右肩亦出现一抹形色一致的红莲。

　　“这是她下在本座身上的咒，已有二十七年，昨日夜间红莲灼痛掌心我才发现。”

　　也因着这道缘故，今日听得玄机至三重界寻齐皓时，他想起往日残红小筑里那抹倩影，方才避开贺寿的众人来此处想寻一个清净，不想却遇见了天佑。

　　二十七年，如若重华君所说属实，天佑应当二十七岁了，再有三年，便是而立之年。

　　想到此处，陆喜后脑一痛，突然记起了第一次遇见天佑的情景。

　　．
　　那是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名年轻的男子提着一个大铁笼出现，当时的陆喜身量不高，个头只比到青年腰间。

　　陆喜跑着朝那青年扑去，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垂眸看见了铁笼中的小奶豹。小奶豹有一双绿宝石似的眼睛，正懒洋洋的窝在铁笼一角。

　　青年笑着道：“我出征长留时途径一处山崖，崖壁上有一隐秘洞口，洞口外屏障即将被魔族攻破，我想着魔族的仇人那怎么也算的上是我们的朋友，就直接带着人杀了过去，结果洞里其它东西没有，就一只小奶豹。”

　　说到此处，青年笑声愈发爽朗，“这小奶豹被巫族秘术封印住，也不知睡了多少年，我见他憨厚可爱，想着你不是一直闹着我长大不陪你了嘛，就将他带了回来，让他陪着你。”

　　陆喜摇头，不赞同道：“你把他给我了，那他母亲见不着他那该怎么办啊！”

　　“放心，我在那洞里用灵气刻了字，他家人见着会找来的。”

　　青年摸了摸陆喜脑袋，道：“如果他家人没找来，那你就一直养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他会代替我陪着你。”

　　“他也会长大啊，长大也就不理我了。”
　　陆喜嘟着嘴，似乎还在生青年的气。

　　“长不大，这小奶豹应该是混血，你知道的，混血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我养了他半年也没见他长个。”

　　青年蹲下身子，伸手揽住陆喜肥嘟嘟的腰身，柔声道：“再说哥哥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但家里事情多，总得有人出面解决。”

　　小陆喜的脸还是有点臭，但转瞬又笑了起来，窝在青年怀中，伸手打开铁笼，小心翼翼的将小奶豹抱了出来。

　　之后几年，小奶豹一直没长大。陆喜最开始还挺开心，觉得小奶豹不长大就可以一直陪着她，而且肉嘟嘟的模样比成年雪豹可爱，但后来就开始发愁了。

　　别人的崽崽都能长大化形，她的偏就不能，一直长不大是会受欺负的。

　　小陆喜开始给远在外地的哥哥写信，哥哥没办法回家，就让青鸟一趟又一趟带着长留的灵石和丹药朝回赶。

　　那些丹药和灵石皆为上乘，常人一生或也无法得见，小陆喜却似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往小奶豹嘴里塞，小奶豹肚皮吃的滚圆，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后便睡着了。

　　小陆喜靠着小奶豹的肚皮也开始睡觉，渐渐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小奶豹长大化形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男童，她可高兴了，想着等哥哥回来，他们就一起带着小男童去……
　　去什么地方呢！
　　对了！是去天玺学院报名，别人崽崽有的，她的崽崽也要有。

　　——

　　“娘。”
　　天佑的声音把陆喜从往事中拉了回来，陆喜随着天佑的动作朝重华君看去，见他掌心红莲瞬间消散，化于无形。

　　重华君神色哀恸，紧紧捏住掌心。

　　陆喜恍然回身，盯着天佑肩头红莲，那朵红莲却未如重华君手上那朵碎裂消散，反是从皮肤上缓缓升起，围着天佑绕了一圈，后又在他脸上停留而后缓缓移动，仿若母亲苍老粗糙的手正一寸寸抚摸孩子的脸。

　　天佑僵硬着身子，神色无措的看着陆喜。

　　陆喜抿唇笑了一下，道：“天佑，这是你的母亲。”

　　“母亲？”
　　“嗯。”

　　天佑长的浓眉大眼，一脸凶悍，此时却似多了抹羞涩和迟疑。他缓缓伸出掌心，红莲落在他温厚的手掌中，他不由的笑了起来，兴奋的抬头看向陆喜。

　　二十七岁的天佑，目光依然纯粹明亮。

　　陆喜在天佑清澈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方才那沉浸在旧事中的悲伤瞬间消散。

　　红莲感受到天佑对陆喜的依赖，从他掌心缓缓升起，绕着陆喜转了一圈，亲昵的蹭了蹭陆喜的脸颊，随后彻底消散。

　　重华君安静的看着这一幕，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他张口想说什么，陆喜却立即出声打断，“君上，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如何？今日是您夫人生辰，令郎已走，想必宴会已然开始，你离席太久或许不太合适。”

　　重华君沉默片刻，道：“不急这一时。”

　　怎么能不急！
　　你若再迟些，指不定齐皓怎么在你夫人面前编排呢！
　　你不怕，我怕啊！

　　重华君未回应陆喜，目光越过她看向门口面色淡然的女人，女人身边则是离去不久的齐皓与玄机。

　　齐皓脸色桀骜，对上重华君阴沉的目光后，脖颈寒毛微竖，不由得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旁的玄机不经意间看了舅舅齐皓一眼，眉头轻皱，显然，他对齐皓将此事告之齐敏有所不满。

　　陆喜握住天佑的手，转身看向来人。

　　齐敏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一袭素色华服，举止从容，给人典雅端庄之感。她的眼角已然生出细细的纹路，但眼神犀利，让人知道她并非表面那般无害。

　　此时，她错开与重华君对视的目光，安静的打量天佑。

　　玄机相貌随了母亲与重华君并不像，倒是这个青年与重华君有七分相像。

　　齐敏缓缓朝屋内走去，问道：“你叫天佑？”

　　天佑点头。

　　“是你娘给你取的名字？”

　　“是——”

　　“不是。”
　　陆喜及时打断天佑的回应，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没办法！天佑上身赤裸，胸膛布满狼狈的擦伤，下半身穿着陆喜的红色裤子，裤子对天佑来说又短又小，光着脚丫，一眼看去像个不三不四的混子。

　　这种场面，坚决不能丢人！

　　陆喜转身神情严肃的凑近天佑耳边轻声吩咐，天佑一脸认真的听着，随后风似的越过站在门口的齐敏、玄机等人冲了出去。

　　重华君神色一凝，误以为天佑欲逃离此地，伸手一抓虚空，试图抓住离去的儿子背影，一脸悲痛道：“天佑！”

　　适时，齐敏脚步微移，挡住欲追上前的重华君，转头示意玄机同齐皓朝天佑追去。

　　陆喜看着这一幕，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她刚只是催天佑重新换身衣服罢了，这几人怎的这般大惊小怪。

　　从三重界集市回来时，陆喜提着替周尧、天佑置办的衣物，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便将那些东西落在了地上。如今这种场面，天佑怎么也得换上一身体面衣服吧。

　　“二位……”
　　陆喜镇定一笑，道：“二位不若坐下详谈，天佑暂时有事离去，很快会回来。”

　　齐敏这才看向一直被她忽视的陆喜，“你是？”

　　陆喜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和蔼沉稳的声音道：“我是天佑干娘，他母亲早逝，是被我亲手养大的。他昨夜方才化形，举止若有怠慢还望二位莫要嫌弃，再者，我身为长辈，二位有事不若先与我商谈。”

　　天佑的相貌看着可比陆喜大多了，但重华君都未有异议，齐敏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
　　天佑回来时，穿着崭新的衣裳，脚上套着舒适的软底鞋，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昂首挺胸的大步前行，一脸藏不住的喜色。

　　他身后，齐皓看着他这幅模样一脸鄙薄，玄机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面色冷情。

　　两人跟在天佑身后进入大厅，方一进入，便听得一名女声道：“天佑，你父亲想带你回妖皇宫居住。”

　　玄机神色淡然，齐皓却不由得咬紧牙关朝姐姐齐敏看去，见齐敏面色寻常，自己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天佑。”
　　重华君心情甚好，起身走向天佑，伸手抱住儿子双肩，一眼不错的打量着。

　　天佑脸色有点懵，越过重华君挡在眼前的大头，看向陆喜，问道：“娘，你也去吗？”

　　陆喜摇头，她要回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