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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祭 ...

  •   我叫心无。
      心无者,无心也。
      心无是我,无心也是我。
      但,我手里捧着一颗心。
      我捧着的,是一颗深深刻着我的名字的心。
      女人的心。
      那个女人是——欧阳静。

      
      “爹——娘——弟弟——”五岁的我跪在已成灰烬的木炭堆前,拼命地哭喊着,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我的家,更不相信,爱我,疼我的爹娘和刚出生不久的弟弟,还有我家里所有的管家、仆人,他们都死了……
      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安慰我,没有人敢开口说要收留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们一家是为何落到这个地步——除了我。
      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我只能跪在这里哭,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因为贪玩一夜未归,回来之后就是这副景象。难道,贪玩要受这样的惩罚?如果是的话,我是死也不会这么做的啊。
      五年,我不会忘记遇上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之后的五年我是怎么过的。每天沿街乞讨,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日子,这对出身豪门,从小就享尽荣华富贵的我来说更是加倍地难熬。此五年,非彼五年,简直是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
      更让我痛苦是,街坊邻居,可怜我的人不少,却是几乎没有,或者说完全没有人敢让我在他们家逗留一刻,于是我只能一个人忍受酷热严寒。日晒雨淋,我都忍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发生,但我知道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因为,我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
      我仿佛是看透了这个世界了,危难时候,竟没有人帮我一把。除了,悲哀,还有恨,我早以没有其它感情了。
      我把我的心留在了家族墓碑前,那个烂得可怜的土堆,是,它很烂,但那是十岁的我一个人堆起来的。我留下了我的心,也留下一个誓言——有一天我会回来,我会用制造这场灾难的恶魔的心的祭奠你们,我要把他的血,洒在你们的坟墓上。安息吧,我的亲人,所有冤死的人们。

      
      “小家伙。”我正躲在街角饿得发昏的时候,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是一个长胡子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和我爹当年相差无几。但我随即无暇顾及这些了,因为我看到他手里拿着几个白花花的包子。
      “吃吧。”他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顾不得点头,也顾不得说谢谢,我几乎是抢过了那几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好几次差点被噎死。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男人拍了拍我的背——总算是吞下去了。
      “谢谢。”我就差没眼泪汪汪地给他磕头了。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他对我和蔼地笑着。
      “跟你回去?为什么?”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跟我回去,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你们家族灭亡的原因,还可以教你武功,让你报仇。”这些话无疑是一个个诱惑,容不得我不答应。
      “好,我跟你回去。”
      “好,你叫什么名字?”
      “无心。”其实我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五年,已经五年没有人喊过我的名字。
      “改叫心无吧?从今天起你跟了我,我就是你师傅,你随我姓——欧阳。”
      “欧——阳——心——无?”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老天怜我,一场灾难和五年漂泊之后,竟赐我一个安身之所?

      
      初到傲月山庄,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
      一张脸脏得没人样,浑身恶臭,充其量不过几块破布条条的“衣服”,就连最低级的倒剩饭的仆人都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我,我只能低着头,随着刚刚认识的师傅一步一步地走着,的确,我连抬头的资本都没有。
      我疑惑,为什么他会看中我,为什么会把我这个小乞丐带回来,又为什么,答应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还要教我武功?难道只是因为我运气好?不知道。
      我好像回到了五岁以前,高贵的丝绸制成的衣服,鞋子,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围着我转的男男女女的仆人……就像做梦一般。
      “师傅。”我怯怯地唤了一声。
      “怎么不吃?吃啊。”眼前这个慈父般的男人——我的师傅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一看你就有贵族气,好好收拾收拾,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小乞丐。”
      ——他是知道我的身世的。
      我恨不能马上问他为何像我家——赵家这样的大家族会一夜之间不复存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说,我不问。这是起码的礼貌,我懂。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七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七年过去了。
      整整七年的时间,我就住在这傲月山庄,天天跟着师傅苦练,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武功已跃居傲月山庄第三位。第一位,理所当然是师傅——欧阳傲风,第二,是师傅的女儿——欧阳静。
      欧——阳——静。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个小我一岁的女孩。美丽,却泼辣,聪明,却恶毒。可笑的是,我竟是有些惧怕她的,在我眼里美丽而又心如蛇蝎的女人是最可怕的。这是恒久不变的定理。
      “爹——心无他欺负我!”欧阳静红着眼在师傅面前装可怜——又是那一套!
      我知道,我不用解释,师傅也不会责备我,他清楚自己徒儿,更清楚自己的女儿。
      “哼!”欧阳静又是自讨没趣,一跺脚跑了出去。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冷地笑了,我没有空去理这种无聊的女人,我最关心的,是七年内师傅只字没提的——关于赵家的灭顶之灾。
      “心无,有话要问?”师傅缓缓开口。
      “是,哦,不是,我……”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师傅对我恩重如山,他不说必有不说的理由,我茂然开口,是否有点不敬?
      “想问你家的事,是吧?想问就问,何必这样吞吞吐吐?”
      “是,师傅,我是想问……”我知道我的心思绝对瞒不过师傅。
      ……

      
      夜深了,风从没关好的窗口钻进来,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我懒于起身再次点燃,黑暗,或许能让我平静些。
      “为师几年来明察暗访,证实了几年前赵家那场血光之灾乃行云山庄庄主司空振云所为……”
      “以你现在的武功尚不能打败他,报仇之事急不得啊……”
      “既然你执意前去,为师也不好多加阻挠,这两张地图带着吧,这是‘孤虹’和‘残阳’密笈的所在,只有‘孤虹’和‘残阳’合一,才有可能打败司空振云的‘日月无光’……”
      “让静儿随你去吧,你二人合作,就多了一筹胜算……”
      司——空——振——云。
      早知仇家非等闲之辈,却想不到竟是行云庄庄主。师傅没告诉我他为何这么做,但只要是他说的话我不会有半点怀疑。
      含恨十多年,终于有了报仇的方向,但,师傅却要我把欧阳静带在身边。这个麻烦的女人。师命难违,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心无,你慢点啦,走那么快干嘛?”欧阳静在我后面扯着嗓子喊。
      没见过如此贪玩的女人,竟被些花花草草迷住了。
      “我没让你跟着我,你喜欢走慢点就走慢点,我可没空等你。”我头也不回。
      “什么嘛!不懂得怜香惜玉!”什么怜香惜玉?明明是无理取闹。也罢,任她怎么都好,只要别烦我我就满足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有空多看看脚下的路。”我冷冷地抛给她一句。
      欧阳静竟乖乖地闭嘴了,我感到不可思议,下意识地回头,却不见了欧阳静。
      该不会是——从山谷上掉下去了?我莫名地感到些慌乱,疾走几步,向来路望去——浓雾弥漫,只能看见几米内的东西,欧阳静,就如蒸发了一般没了影子。
      真的出事了?我往回疾奔,开始后悔要她闭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让我如何向师傅交代?
      “心无——心无——”我隐隐听到欧阳静带着哭腔的喊声,声音里满是恐惧。
      “欧——阳——静——你在哪里——”我几乎是扯破喉咙。
      “我在这里啊,你快过来啊!救我啊!”我循声追去,只见欧阳静整个身子悬在悬崖边上,手中紧紧抓着的树枝就要断裂。
      “我来了,不要放手,我马上来救你!”
      ——来不及了,树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欧阳静也随之下坠,我伸出手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我小心地探出身子,什么也没看见。

      
      血色的残阳,照着倒血泊中的欧阳静,没来由地一阵抽痛。她早已昏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稀疏地布着几条划痕,我抱起她,感觉着她微弱的呼吸——久违的无助感。
      我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包在她身上,无奈伤口太多,血怎么也止不住。我咬了咬牙,用剑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然后轻轻地扳开她紧闭的嘴,让血滴进她的口中。除此之外,我再无办法,此时我只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她不要死!
      “心……”怀里的欧阳静动了动。
      “你最好别说话。”我顿感轻松,却没忘记还以她冷冷的眼神。
      她没再说话,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委屈却让我有种想去疼惜的冲动。
      我本无心,何以言情?
      家仇未报,心愿未了,怎能有此闲心?
      罪过……

      
      日光如火。
      我将手伸进衣襟,掏出临走前师傅交与我的地图。
      ——浴血池。就是这里了。
      我注视着在斜阳下如血一般殷红的池水——密笈所在,却是多了些疑惑。
      地图上的红点,明显位于湖心的位置,难道,会是在湖底?
      无论如何,先下去看看再说。
      “等一下!”欧阳静急急地拉住想纵身跃入池中的我。
      “等什么?”我颇不耐烦地转身。
      “你一跳进去,命就没了!”她的脸上满是忧虑。
      “什么?”
      “浴血池之水滴滴具有强大的腐蚀性,不用说整个人浸在里面,就是碰到一滴,也足以让你所碰之处在顷刻间全部腐烂。”
      “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如果浴血池之水真如你所说具有如此强大的腐蚀性,密笈又怎会得以保存?”
      欧阳静一时语塞。
      我不再理她,准备跃入池中。
      “不要!”欧阳静一声惊呼。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转身,却看到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根本就没有什么密笈!”她失声喊起来,“都是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我惊讶地看着两行泪从她脸庞滑落。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像是在逼供般瞪着欧阳静。
      “你的仇人,不是司空振云,是我!”她不能控制地低声抽泣。
      “你?我家人遭难那年你才4岁,你告诉我我的仇人是你?哈哈哈——”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无聊的笑话。
      “是,那年我4岁,我一个人在外面玩的时候遇到你们赵家一个奴仆的儿子,他抢了我的玉石,所以我就……”
      “你顶多是打了他一顿,那又怎么样?”
      “不,那时我还小,打不过他,我后来越想越气,就……就用刀抵着我爹的脖子,要他灭了赵家……”
      “简直是天方夜谈。”我不屑于她的话。
      “我没有骗你!”
      “那师傅,你怎么解释?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假的?”
      “我爹带你回来,是因为愧疚,七年不提那件事,是为了维护我,告诉你你的仇人是司空振云,是为了暂时稳住你,至于密笈……这是他不得已所为,为了我的安全,他不得不……置你于死地……”
      “你疯了?”我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编这样一个故事来骗我。
      “你杀了我,杀了我吧,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真的杀了她。
      不杀她的理由有千万个,但为了我的誓言,她非死不可。
      用她的心,她的血,去祭奠我的家人,和所有冤死的人们。
      我以为,我做到了,但,我错了。
      我不会忘记师傅见到我时的表情,不会忘记他得知女儿已死是悲呦的哭声,更不会忘了,他执刀刺向自己的心脏前所说的话“女儿啊,为什么要替爹背这个罪名,你太傻了,太傻了……”。
      那一瞬,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背着对她爹,和对我的爱,选择了承担一切。
      而亲手杀了她的人,是我。
      我已无心,从此,我也不再需要心。
      因为世上,已无心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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