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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因果 ...


  •   侍从捧着衣服佩饰鱼贯而入,是上好的锦缎制成的月白长袍,袍子上用缠银线绣了祥云纹,嵌白玉的腰带和高冠。
      是和仙君庙里仙君塑像身上一样的,既同从未穿过的华丽衣衫。
      既同自己换了里衣,侍从默默替他挽起头发,戴上白玉冠,屋子里只有衣料摩挲和佩饰晃动的声响,没有一个人说话。

      穿戴完毕后,两个侍从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他们一路出了小院,沿着由灯笼照亮的山道缓缓上行。一路站岗的弟子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既同。
      换上了仙君的衣衫,本就眉眼精致的他,乍然看去,果真有几分仙君的样子。他们知道这是一场祭祀仙君的礼仪,往日逢盛大的节日也不是没有举行过。但这是第一次,有玉墟门之外的人参与,且仪式和以往有很多不同。
      但他们不知道,今晚过后,仙君可能就会走出那香火缭绕的庙宇,真切地站在他们面前。

      韩思珈是在既同到了山顶之后才知道祭礼的事,等她赶到的时候,既同已经进了庙里,守卫的弟子在庙外设了结界,不放任何人进去。
      大殿之中,仙君塑像仍然高高立在供桌之上,垂眼冷冷注视着脚下的众生。
      既同抬头看去时,好像看见仙君那平直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

      他们绕过塑像,走向后殿,穿过当初那扇被锁住如今却已大开的小门,走到了祭台前的空地上。
      且陟站在祭台左侧,台前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是一个白玉架子。祭台两边站了数名既同从未见过的年纪不一的修士们,应当是玉墟门里主事的人。他们或期待或兴奋地盯着既同,仿佛真的透过他看见了仙君的真容,随时都会屈膝跪下,俯身向他叩拜。

      只有且离站在末尾,用不解和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既同几乎没和且离接触过,但他相信,如果此时自己反悔了,且离或许会帮他离开。在那样的眼神里,既同甚至看见且离在希望他后悔。
      然而他在空地之上站了一会儿,而后仍然迈步向着台上走去。

      祭台周围飘着白幡,幡上尽是既同看不懂的咒法符文。
      他走到小桌前,拔出逢魔剑,放在了架子上。两边的人低呼一声,转而仔细打量起那把传说中的仙君佩剑来,好像那剑上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一人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去触摸它,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松开剑柄后,既同抬腿迈上祭台的台阶,然而逢魔剑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怪异的嗡鸣。
      两边的人躁动起来,既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剑一眼。他知道为什么,是盛途想要阻止他。
      他微微勾起嘴角,在心里默默道,抱歉,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了。

      他走上祭台,见那铁链下连着的长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过身,背对着黑色摧嵬石做成的架子站定,透过前方的小门,隐约看得见仙君塑像所在的大殿。殿上檐角的金铃晃动,响了两声。
      且陟走到他面前,手指沾了朱砂,在他眉心竖着画了一笔,又看了他两眼,道:“之前我还真被你们糊弄过去一时,相信那个盛途是大哥的儿子。此时再看,分明你身上才有他的影子。不过,你倒更像你娘。”

      既同嘲讽道:“叔父,这个时候才来认亲套近乎,不觉得太晚了吗?”
      “呵,”且陟冷笑,“你若说两句软话,我一会儿下手轻点,你还可少受点苦。偏偏你和盛清潭一样,嘴和脾气一样硬。过刚易折,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既同冷眼看他:“她为‘义’而死,死得其所。这世上若有因果,且宗主,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且陟不屑道:“总归,我会死在你后面。”

      他朝对面的一个老修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分站在既同两边,拉起两条铁链,让两枚长钉悬于既同身后,而后运掌,将长钉拍进既同肩头。
      既同闷哼一声,身子趔趄了一下后又站定。那钉子钉入体内,便与他的身体融合,竟不见伤口和血痕。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未及缓过肩头的疼痛,且陟又和老修士同时将一枚长钉拍入他尾骨。透骨的剧痛让他险些跪下,然而铁链顿时绷直,牵引着他的身体,让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爹……”且离失声叫道,想要冲上来阻止他们。
      既同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任谁看都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可且陟带且离来时,说此次祭礼关乎玉墟门未来大计,会请得仙君降临,庇佑中原,拯救黎民于苦难。可是仙君若怜悯众生,却为何要让信奉他的人受这种折磨?

      且陟的下属拦住他,低声道:“少宗主,这是祭礼必须的仪式,这位公子决定向仙君供奉己身时便已知晓,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若你此时打扰,坏了祭礼,只会给玉墟门招来灾祸。”
      他们说话的空档,且陟和老修士已经将剩下的四枚长钉拍入了既同四肢腕部。铁链在寂静之中发出细微的声响,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且陟无力阻拦,台上被长钉贯穿骨头的人正咬牙忍受着钻心之痛,从头到尾也不过闷闷哼了几声。他更加不懂,是怎样的信仰,让他甘心受此折磨。他扭头看向另一边的仙君庙,那庙檐下的金铃,再也没有响过了。他们虔心敬奉的仙君,也正对这一切冷眼旁观。

      七条铁链控制住既同的身体,让他如同木偶一般。一旁侯立的侍从走上前来,跪在他面前,替他拂去面上和颈间的汗,又喂上一碗清水。整个过程都垂着眼睛,好像他是什么高高在上不可直视的神明一般。
      侍从退下之后,既同忽而感到巨大的荒诞感,每一个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那个还抱有本心的年轻人,发出了一点很快便被掐灭的声音之外,其他人都默认这场仪式的正当和神圣。

      那是凌霄仙君,是通天彻地,无数修仙之人向往成为的人,超脱凡尘,手指轻轻一弹,便可移山填海的仙人。是让他们不得不俯首,是让他们畏惧又敬仰的神明。
      在这样的神明面前,一条普通的人命算得上什么?这副凡俗之身,能得仙君的青睐,是他的福气。

      剧痛让既同的身体近乎麻木,不受控制地左右轻轻摇晃着。他却垂着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都道修仙是洗筋伐髓,明心澄智。他以为修行是为了让有才之士改变这世上的不公,是为了保护无法修行的普通人能够过上安宁的生活,最不济,也当是虔修己身,探寻己心,走一条自我圆满的道。
      如今看来,许多人的修行,不过是为了爬上这座权力之塔,为了再上一层,直到拥有掌控世间万物的能力。他们既未明心,也更加没有澄智,反而被权力蒙了眼,被欲望填了心。用私欲充公欲,不惜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走。

      且离被那笑声惊住了,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包括他的父亲。
      且陟却恍若未闻,已走到台前,与几名修为最高的门人以众星拱卫的阵列站于台前,低声念起咒文。
      山下的竹林里起了风,吹得白幡飞舞,仙君庙檐下的金铃乱晃,发出叮铃铃的脆响。竹海之中的几处空地里,乱石上的符文泛起光芒,而后汇集成一条细细的丝线伸向山顶的祭台。
      无数丝线如星河交汇,将黑色的摧嵬石架渐渐点亮,照亮了云梦丘顶的天幕,如同昼夜颠倒。那些丝线随后沿着铁链融入既同的身体之中。

      刺骨的冷意迅速蔓延至全身,仿佛将血液全都冻结。既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感觉那些冷意转为滚烫的火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燃烧着,要烧尽他的身体,烧尽他的魂魄。
      他终于经受不住,身体受铁链束缚,只能小幅度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惨叫:“啊——”

      铁链的哗哗声混合着他的惨叫声,让且离急迫地想要逃离,可在场的所有人,如同耳聋眼瞎一般看不见,听不见,反而紧张地期待着,期待着他们的神明降临。
      且离只觉得这样的场景比炼狱更加可怖,他终于转身跑向庙外,冲出大殿的门,停在守卫的弟子身后,惊恐地看向对面满面焦急的韩思珈,声音止不住发颤:“娘……”

      如同置身火海一般,却要神志清醒地忍受这蚀骨的灼痛,既同的勇气和心志正被焚烧殆尽。他想逃,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都如同被巨兽的牙齿穿透身体一般挣脱不得。
      吞噬他的除了痛苦,还有绝望。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没有一个人来救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一柄静静横在架子上的逢魔剑。

      那剑里困锁着盛途,那个会永远挡在他身前,永远护着他,连言语都永远温柔的人。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既同努力向他伸出手,嘶声哀求:“归远……归远……救救我……”

      “我好痛……救救我……”

      剑身颤了几颤,盛途终究也没有出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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