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78、死生

　　听虞知凡的话，既同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便问：“凌霄仙君，其实并不如传闻中一样，是吗？”
　　虞知凡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若只我一人之言，并没有说服力。我的族人世代信奉魔君，自然是以魔君为尊。你只记得，要小心这逢魔剑。如今你因为右臂的伤，和着剑之间有了联系，若不小心在意，恐被其蛊惑心智。”
　　“蛊惑？被谁蛊惑？”
　　“一把剑，或者任何一件东西，跟着主人久了，都会生出灵来。此剑伴随凌霄日久，修为恐怕比一般的修士都厉害。你还未能驯服此剑，所以这剑中之灵为了找回旧主，还不知会做些什么。”虞知凡定定地看着他，“前日，山下的魔君庙里突闪光芒，我便知道是这剑在作祟。”

　　既同想到那晚在林中的遭遇，还有那些让他沉迷的梦境。难道那些梦并非是发自他的本心，而是剑灵有意为之，只为让他献出自己的一具身体。可是，那剑灵要他的一副皮囊做什么？难不成要像虞无欢一样，占据人身而活？

　　“无欢他怎么样？”
　　“他很好，”虞知凡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无邪丫头将他养在那副身体里，有助于他修行。伥海别的没有，灵气还算充足。也许时间长了，他能修出自己的肉.身。”
　　既同放了心，忽又想起一件事，便去屋里拿了纸笔，将且陟的那个法阵大致画了下来，给虞知凡看。

　　竹屋的法阵他从未见过，猜想伥海之中或许也有精于法阵的人。
　　虞知凡一见那法阵图，脸色变了变：“这个你在哪儿见到的？”
　　“是玉墟门的宗主设下的法阵，他就是用这个……”既同顿了顿，手微微握成拳，“用这个杀了我的朋友。”

　　虞知凡拿过笔，在上面做了几处改动，道：“如果我没猜错，正确的画法应该是这样。此阵并无名字，可以缚神，也就是说，便是入了度天境，甚至是飞升成仙的人，遇上此阵也无从逃脱。实不相瞒，此阵最先是由魔君所创。只是不知那位宗主是如何得到此阵，难不成中原还有能人，能自己创出这法阵来？”

　　“魔君所创？”既同愕然，“他创此阵，难道是要用在仙君身上？”
　　虞知凡摇摇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一百年前的事，谁也未曾亲眼目睹。或许他是为了对付仙君，或许只是因为岁月漫长，用这个打发时间。不过，这玉墟门的宗主用此阵是要用在谁身上呢？周道然已死，周霁恐怕不成气候，万渊宗如今靠樊家大小姐撑着，以她的修为，尚不足以费此阵之力。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药阁那位。无人知道那位聂阁主修为如何，若她的修为已近度天，药阁又为何步履维艰呢？”

　　“我也不知，但我猜测也许和仙君有关。”云梦丘上的仙君庙，庙后的祭台以及那个法阵，都和仙君相关，只是既同不知且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思及此，他又将在祭台上看到的法阵画了出来。虞知凡看了，蹙眉道：“这是聚灵之阵，但你说的这黑石上的符纹我也未曾见过。我虽不知他意图何为，但此事牵系重大，须告知万渊宗和药阁。原本伥海与世无争，不愿插手中原之事。但你们既然来到伥海，便意味着伥海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他说完便走了，留既同在院子里独自怅然。

　　同伴四散，如今孤居于此，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既同将虞知凡补全的法阵收了放在衣袋里，回房中打坐修炼去了。

　　夜深时分，圆月爬上了屋脊，在竹林中洒下一片清辉。盛途再次入了既同的梦。
　　睁开眼时，盛途正抱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难以抑制的渴望，对他的渴望。
　　既同微微俯身，紧紧拥住了盛途，感受到他脊背处皮肤炙热的温度。即使知道这是假的，既同也贪恋这份温暖。

　　盛途动作一顿，柔声问他：“疼了吗？”
　　既同摇头：“没有，只是很想你。”
　　盛途轻笑：“不是正抱着你？是我白日去店里太久了吗，再过些时日开店的钱就够了，到时我就在这附近买一间铺子，你和我一起去店里，这样你便时时都能看见我，好不好？”
　　“嗯，”既同应了一声，拍拍他的背，“别停。”
　　盛途抱着他躺下，轻抚着他的脸，气息急促道：“怎么都不够，把你吃进肚子里也不够。骨头，我的骨头。”
　　既同抬头吻住了他，眼角的一滴泪混着汗水滑进了发丝之中。

　　许是因为既同夜里的痴缠，盛途早起后去店里告了一天假，留在家里陪他。既同正在院子里用篾条编木篓，做好之后就能拿去市场上换钱。
　　这些事既同从没做过，但在梦里，他却十分手熟。盛途回来时，他脚边已经堆了两个木篓。

　　盛途进来在他身旁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出门的时候来了客人，掌柜的不得空，我只能留下招呼，好容易才送走了，便回来得晚些。我买了城东头那家的蜜果，一会儿饿了吃。”
　　日头正盛，盛途让既同别编了，两人坐在屋檐底下的阴影处，半躺在椅子上喝凉茶。
　　“今年夏天来得早，改天我去店里给你做两身夏衣。”

　　盛途不停计划着之后的日子怎么过，有什么事要做，既同便扭头看他，依旧静静听着。
　　说到最后，盛途突然道：“今年气候不好，你以前的伤处逢阴雨天便不舒服。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钱买药吃，可是你只有保重身体，才能和我长长久久的。”他也扭头，和既同对上视线，郑重道：“骨头，你答应我，好不好？”

　　既同一愣，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他总觉得怪怪的，梦里的他也曾受伤吗？盛途的神情太过认真，他不由道：“好。”
　　盛途便笑了：“这样才好，到了八十岁，我们依然筋骨强健，我还要天天和你滚被子。”
　　既同大臊，红着脸坐起来，简直想把半杯凉茶泼在盛途脸上。

　　不知何时，阴云遮住了太阳，既同抬头见天色阴沉，道：“快下雨了，我们把东西收进屋子里吧。”
　　他走进院子里捡木篓和篾条，盛途却站在檐下没动，眉头紧锁。
　　既同没听见回应，回头一看，不安道：“怎么了。”
　　“骨头，去屋子里。”
　　既同扔下东西走到他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盛途还未答，瓢泼大雨便倾泻下来，雨珠甫一落地，被晒得生烫的地面便腾起一阵白烟。那些白烟在雨幕中渐渐汇集在一块儿，最后隐约凝出一个人的身形来。
　　盛途把既同挡在身后，紧紧盯着那人。

　　“他是谁？”陡生的变故让既同隐隐感觉，这一场梦或许没他想象中的简单。
　　白烟歪着头看了看既同，语带嘲讽：“在梦境之外，我化作他的样子去找你，你挑三拣四，原来是宁肯在梦里抱着一个虚无的人逍遥快活。”他微微扭头又看向盛途：“你这家伙挺聪明啊，竟造了这样一个地方护着他，学得还挺快。可惜自己都快灰飞烟灭了，这个梦境，你还能撑多久呢？”

　　盛途并不答他，而是回头语速飞快道：“骨头，无论如何不要信他的话，什么话也别信……”
　　白烟凝成的长剑刺穿盛途的心口，打断了他的话。那人从盛途身后露出一个脑袋，道：“啧啧，果然是个痴情种。”
　　既同心口剧痛，仿佛那剑是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欲以指作剑去攻那人，却发现自己一点修为也无。
　　那人嗬嗬笑着退到远处，盛途缓缓倒下，既同接住了他，替他捂住伤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骨头，”盛途轻轻握住他一根手指，“别怕。”
　　“你……你不能又这样丢下我……”既同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此刻再也不关心那人是谁，只想要盛途还能好好的在他身边。
　　盛途眼里满是不舍，最后却只留下一句话：“别做傻事。”
　　他阖上了眼，身下的雨水被血染成了红色。
　　往日温热的皮肤渐渐变得冰凉，既同手掌悬在盛途头顶，替他遮住了打在脸上的雨珠。有雨幕的遮掩，既同终于可以哭了，不用担心叫别人看见。
　　他神色温柔地看着盛途，轻声道：“你才是在做傻事。”

　　白烟站在不远处，手一挥，雨便停了，只是天空仍旧阴沉沉的，彻骨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梦既已碎了，你也该醒了，我们在外面见吧。你若不来，我可以在这里杀死他千万遍，折磨到他灰飞烟灭。”白烟冷冷说完，消失在原地。

　　既同在床上睁开眼，感觉浑身还是冰冷的，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盛途再次死去时冻结。那是盛途，不是剑灵的安排，也不是他心中的妄念，而是真正的盛途。
　　既同动作僵硬地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径直去了旁边的屋子。

　　剑静静地搁在架子上，他走上前，犹豫一瞬后，将剑拔了出来。

　　梦外还在暧昧，梦里直接解锁成亲成就，盛狗子还是你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