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73、死生

　　林见山不敢去碰既同的剑，只能用自己的剑在上面一敲，将它震起后，用剑鞘合上，而后背着既同与冷绣丹等人迅速离去。
　　玉墟门的弟子四处搜索他们的踪迹，几个人跑进山林找了一处山洞躲藏。既同受伤昏迷着，林见山和虞无邪两人没办法在保护他和冷绣丹的情况下对付那么多玉墟门弟子。几个人商议着去哪儿。

　　冷绣丹提议道：“这里离药阁和万渊宗都近，我哥的伤要紧，不如去药阁。阁主答应过韩夫人，会看顾他。”
　　虞无邪摇头：“且陟肯定能料到我们能去的地方就这两处，一路上必定埋伏人手。就算真的去了药阁，且陟为了除掉后患，必然会对药阁下手，反招致麻烦。”

　　冷绣丹哼了一声：“他来便是，药阁还怕了他不成。”
　　虞无邪不说话了，林见山道：“虞姑娘的意思是如今万渊宗内部不稳，樊姑娘正需要帮手。若是且陟对付药阁，药阁必定得抽出手来应对。眼下不如让药阁专心帮樊姑娘稳定局势。万渊宗也是如此，局势未稳之前，去万渊宗也是给她们招致麻烦。”
　　冷绣丹烦躁道：“除了这两个地方，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虞无邪沉默片刻，道：“有一个地方，且陟一定找不到。”
　　“什么地方？”
　　虞无邪看了看他们，沉声道：“伥海。”

　　伥海向来不欢迎外人进入，虞无邪也不确定能不能把这几个人带进去。但目前来说，只有那里最安全，而且她还要将韩思珈的消息送回去，虞无欢也需要换一副结实一点的身体，顺路再去海楼查探一番。
　　若是伥海进不去，躲在海楼那个四不管的地方，也算安全。

　　林见山讶然：“伥海？那里不是传说是虚无之地，闯进去的人有进无回吗？”
　　虞无邪道：“传说有多少可信？至于那些人，他们要强行闯进去，自然是让他们有来无回。”
　　冷绣丹盯着她道：“你是伥海的人？”
　　虞无邪却不答她，自顾道：“要进伥海，你们需得许诺不将位置透露给别人，进去的时候也需蒙住眼睛，不能乱看。否则反正我也不欠你们什么，把你们丢下等死也无所谓。”

　　“可是那里有医士和药吗？我哥的伤……”
　　“放心，”虞无邪道，“这世上不是只有药阁擅医道，我的族人与世无争，但能人还是颇多的。”
　　林见山权衡一番后道：“好，我们就去伥海。若留在这里，既同醒来后恐怕也会冲动找且陟报仇。归远，”他哽了一下，“归远一定不希望他有所闪失。”

　　商议定了，几人就绕开玉墟门，一路翻山越岭，往南方去。路上虽偶有魔物袭扰，林见山和虞无邪尚且还能应对。
　　途中既同始终没有醒来，除了右臂严重损毁，冷绣丹检查过后并未发现其它伤情。他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很多次，冷绣丹都几乎以为他会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每天早上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他的呼吸，见人好好的才松口气。

　　临近东洲时，林见山给郁娘送了信。两个时辰后，郁娘赶来与他们见面。她在信中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到了地方时，眼眶还是红的。
　　“归远他还没替他娘亲报仇，”她哽咽道，“怎么会……”
　　“白藤已经死了，如今就剩下一个且陟。郁娘，我们替他报仇。”林见山安慰着她，将一个带血的荷包递过去，“陈风说，让你别伤心，他来这世上一遭，没什么遗憾了。”

　　郁娘捂住脸低声啜泣：“这个傻孩子。”
　　冷绣丹红了眼，看向林见山，发现他眼中虽有浅浅的泪光，面上却十分平静。但她知道这都是假象，盛途死了，他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他必须替所有人撑下去。
　　知道他们要去伥海，郁娘决定继续留在东洲，替他们好好监视且陟的动向。

　　辞别郁娘后，几个人沿着东岸山脉继续前行，马不停蹄行了十余日，终于出了玉墟门的地界，来到通往海楼路上的一片丘陵。
　　冷绣丹已经告诉闻人杕自己不回去，一路上专心给既同疗伤。

　　在山脚下休息时，她替既同施了一次针，没一会儿又全都拔掉，将那些银针全都扔到地上，沮丧道：“为什么没用，这是他拿剑的手，不能就这么废了。”
　　虞无邪凑过来看了看，道：“不是你医术的问题，便是我族中医术最高明的来了，也会束手无策。他的经脉已经完全被毁，这只手臂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我没找到。”
　　“不要强逼自己，绣丹，你已经尽力了。”林见山道，“我不懂医道，不过据说修为到了度天的境界，那便是修成了仙身，筋骨重炼，白骨生肉。或许到了那时候，他的手臂便能恢复。”
　　“度天？这世上的人修了多年的道，除了当年的凌霄仙君，可曾有一个到过这境界。他这条手臂废了，必然影响他修行，想要提升境界只怕更加艰难。”冷绣丹摇头，“他以后，还怎么拿剑。”

　　虞无邪垂眼道：“到度天境的，不止凌霄一个。还有寂云魔君，他们两个的境界相当。伥海之中，有一些寂云魔君留下的手稿，或许能从中找到另辟蹊径修行的办法。”
　　“是啊，”林见山也道，“既同年纪轻轻已入金丹境，难保他没有这个天资。而且以他的心志，必定还能找到办法。不要把担子放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冷绣丹叹了口气：“这世上，疾病可医，人心难医，阁主的话果然没错。”

　　一轮圆月悬在中天，莹莹生光。月色下的几人心事各异，却都有一种无力感。阴晴圆缺尚有规律可循，世事却变幻无常，叫人挣扎其中，不得脱身。

　　海楼城里全是流民，这里没什么秩序可言，大多时候都是强者为王。贸然闯进去会有危险。冷绣丹几人便绕过城池，到了城南，发现城外有一座破败的庙宇，里面供桌上倒伏着凌霄仙君的塑像，供桌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
　　虞无邪看着那尊面无表情的塑像，道：“人人尊崇的仙君，其实根本保佑不了凡人平安。无数次祈求却得不到回应，便不会有人再信你了。”

　　冷绣丹回想玉墟门境内随处可见的仙君庙，开始怀疑，且陟是当真尊崇仙君吗，不过是拿他当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罢了。她过去十几年学到的，就是活人才可救活人。
　　过了海楼之后，再翻过一片连绵的低矮丘陵，会看到山脚下零星分布着一些村镇。
　　这些村镇供奉的，无一不是寂云魔君。村镇外都有法阵保护，里面安宁平静。它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却被好好守护着。

　　见到这副景象，冷绣丹和林见山都觉得惊奇。
　　虞无邪解释道：“有的散修会靠着保护这里赚些银钱，但大多数都是我的族人照看着。这里离伥海很近，很多人来此是想进去探探，找不到入口便放弃了。这里虽然安宁，但生活贫困，也就勉强糊口。加上远离各宗门，便甚少有人来。好多人还是选择去宗门境内生活。”

　　他们经过一个小镇，虞无邪指着镇口道：“这里好像就是既同他们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也是在这里找到我哥的。”
　　林见山背上的既同似有所感，轻轻哼了几声，眼角滑下一行泪来。
　　虞无欢拍了拍他的背，哼起调子奇怪的曲子。既同在这样的曲子里安静下来，复又陷入沉睡。

　　他们在镇口停留了片刻，才继续往南。之后的路程中，四周荒无人烟，穿越一片茂林之后，终于来到了海边。
　　细密松软的沙滩连接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夕阳悬在海天之间，熊熊燃烧着。
　　冷绣丹和林见山都未曾见过这样的盛景，凝望着海面久久沉思。

　　虞无邪却习以为常，道：“现在没到时间，等着吧。”
　　他们在海边停下，虞无欢跑到沙滩上玩水，尽情奔跑喊叫着，还想抱着既同一起去，幸好被林见山拦住了。
　　“他太久没回家了，很高兴。”虞无邪望着海面，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情绪，目光温柔地投向远方。

　　清晨时分，海上起了大雾。潮水退去，露出一片白色石头堆积而成的滩涂。
　　虞无邪起身，走到滩涂上，找到一块石头，而后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系着绳索的黑色小石头，用它在白石上勾画着什么，嘴里同时喃喃道：“银钩南挂，望夜潮生。”

　　画完之后片刻，海水复又涨起来，将那片滩涂连同虞无邪的脚踝淹没。海上的雾缓缓分开，一艘小船从里面驶出，船上站着一人，头戴斗笠，黑巾覆面，和虞无邪的打扮殊无二致。越过那人肩头，可以看见他身后的天幕上，挂着一弯如钩的银月。

　　那人停了桨，站在船头，看了看他们，而后对虞无邪道：“无邪丫头，欢迎回家。”

　　开新地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