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69、死生

　　樊见素意识到不对时，霜夫人早带着弟子离开，已不见踪影。
　　“我娘一定是准备自己去对付周家，我们得赶紧跟上。”樊见素急忙让人去套马。
　　既同道：“樊姑娘，令堂之所以独自前去，想必是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玄天宗拿下了隐幽堡，但一时必定攻不下整个万渊宗。且陟北上说是支援，只怕其实是趁火打劫。所以你必须出面，统领万渊宗其他各城，阻止玄天宗和玉墟门的人，这样也才能给令堂备一条后路。”

　　樊见素渐渐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我娘一路过去，必定会给各城送消息，我这就回万渊宗。”
　　冷绣丹纠正她：“是我们，药阁和万渊宗如今是唇亡齿寒，不可能见死不救。再说，周霁研制的那些活尸终究是个隐患，我们必须想办法彻底毁了。”
　　既同看了看盛途，道：“我们都去，玄天宗欠下的血债，总该偿了。”

　　“素儿，我点两千人，你一起带走。”海容上前道。
　　“不了，祖母，”樊见素握住她的手，“银刺谷还不能松懈，以防玄天宗还有后招，这里不能再出事了。万渊宗各城还有不少弟子，我再张榜雇些散修，要守城还是绰绰有余。只是银刺谷这边，我暂时顾不上了。”

　　“说什么傻话，你只管去，若人手不够，就送信回来。此去定要万分小心，保重自己，只有人活着，才能徐图后事。万渊宗境内的银刺谷人，用你娘交给你的掌门令便可调动。”海容怜爱地看着她，“去吧。”

　　他们骑马出了城，穿越沙漠后，虞无邪还在后面跟着。
　　冷绣丹停下来问她：“虞姑娘，人情已经还了，你不去东洲吗？”
　　虞无邪勒马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语气生硬道：“且陟不是往万渊宗去了，我找的是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冷绣丹愣了一瞬，嘴角轻轻翘起，轻快道：“那便一起吧。”

　　到了边境一座城外，任城守的主事迎了出来，躬身行礼，道：“大小姐，夫人离开时叮嘱我们，一切听您命令行事。宗主遭贼人毒手，少爷又生死未知，如今能掌事的，便只有夫人和您了。还请您摒弃前嫌，先以万渊宗百姓为重。”
　　樊见素扶起他，道：“董主事言重了，我既然来了，便不在意过往。我们先进城，你把大概情况告诉我。”

　　董主事欣喜不已：“是，是，大小姐请。”
　　入城之后，董主事告诉她，去隐幽堡回来的探子说，周霁利用上万活尸控制了隐幽堡，拿城中百姓的命作要挟，将城内的门人悉数杀害。如今，樊抱朴也落在他手里，还不知死活。且陟也已带人往这边赶，只怕万渊宗腹背受敌。

　　“我娘可是往隐幽堡去了，走了多久？”
　　董主事一愣：“夫人未曾入城，在城外叮嘱我晓喻各城听您号令，之后便往南去，说是求援了。”
　　“往南？”樊见素看向冷绣丹，“她去药阁了？”
　　“若要求援，送信去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冷绣丹也奇怪，“如今危急之际，阁主想必不会讲究虚礼，要夫人亲自去请。”

　　“南边不只有药阁，还有玄天宗。”盛途道，“你弟弟和全城百姓都在玄天宗手里，想要救出他们，强攻必然不可行。除非我们也有人质可以拿来交换，或者设法杀了周霁。但他有活尸守城，且为了控制住隐幽堡。身边必定守卫重重。霜夫人只怕是去抓另一个人质了。”
　　既同恍然：“周道然？”

　　盛途点头：“周霁以为拿下银刺谷是十全九稳，没想到我们会过去帮忙。这些年银刺谷专注壮大自己，修建城池，贯通商业。他和周道然大概忘了，银刺谷最擅长的，便是暗杀。”
　　樊见素急了：“铜山岂是那么好闯的！”
　　盛途道：“所以你必须给她争取时间，在周霁有所动作前，保证万渊宗其余各城的安全，让她能够抓住和周霁交换人质的筹码。”

　　闻人杕给药阁送完信，拿着回信进来，一脸喜色：“阁主已经找到了毁掉活尸的方法，她还派了五百名弟子来援。”
　　樊见素立刻对董主事道：“传令下去，让池州严守城门，不得放玉墟门的人入城。再令蒲牢关放药阁弟子入关。我会去隐幽堡副城，防备活尸南下。”
　　“是！”董主事领命去了。

　　既同一行便又加紧赶往副城，到了地方，城内已是人心惶惶，日夜担忧活尸攻城，百姓几乎大半南逃。
　　樊见素一到，城守顿时有了主心骨，平息了城内的动乱，又从别处调来数百名弟子，严守各处，谨防活尸来攻。

　　聂孤辰在给闻人杕的信里写了一副药方，便是毁掉活尸的方法。活尸身上画有法阵，便于周霁等人用咒术控制。药阁不善道法，从法术上难以攻破，不如釜底抽薪，彻底用药毁了尸体，让咒术起不了作用。
　　只是，活尸之中寄居的是鬼物，若尸体被毁，这些鬼物脱离出来作乱，也十分危险。
　　盛途道：“我倒是可以暂时控制住它们，但控制不了多长时间。”
　　“能不能设法摆一个阵，将它们困在阵中，再慢慢想办法处置。”既同通晓一些阵法，便想到用这种方式。

　　闻人杕眼前一亮：“好办法，或许可行。”
　　樊见素道：“我让主管阵法的主事去查查典籍，看有没有这种阵。”
　　既解决了最难的一环，剩下的便是要如何抓住周霁，救樊抱朴出来了。

　　傍晚，通往铜山的山林里，十来个黑影如鬼魅般悄声潜行。到了铜山脚下，一人绕山查探了一圈，回来对领头者道：“少掌门，这山上全是防护法阵，一触便响。巡逻的弟子每两个时辰交班，入山口的弟子半个时辰后会到法阵外巡视一圈，只有这个机会。”
　　海霜晓身着夜行玄衣，站在一株大树下的阴影里，轻声道：“那便等吧。不过入山之前，你们须得知道，此行或许有去无回，你们若牵念在银刺谷的家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一人笑道：“少掌门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我们进鸮部之时，便早就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家人自有掌门会代为照料。何况，前番若不是少掌门带人来救，我们和家人怕是要死在一处了。”
　　海霜晓眼神如霜冷：“那好，这次只能成不能败。周道然交给我，事成后，能退则退，若退不了，”她轻笑一声，“战死一处，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起码素儿那边能少点阻碍。”
　　方才那人也笑：“是啊，大小姐也会为我们报仇的。”

　　半轮残月缓缓升起，斜挂在树梢边。浅淡的月色洒在一旁的溪水里，莹莹生光。
　　几名弟子从山道上的门楼后走出，列队沿着小道入了林子。几个人影疾蹿而出，细长的兵刃切断了弟子的喉管。
　　因为动作极快，血还未及流出，鸮部的人便剥了弟子的衣服换上，将尸体藏进了草丛里。她们照着那些弟子的模样易了容，借由弟子的身份牌安然穿过门楼上连通的法阵，而后杀了几名交班后准备回住处的弟子，让海霜晓等人也假扮成他们的样子混了进去。
　　除了那半轮残月，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场安静的厮杀。

　　要找到周道然的住处不难，但他道法高深，最低也是金丹境的实力，正面交锋，要胜过他很难。
　　解决了周道然大殿外的守卫后，海霜晓透过窗纸上的小孔，窥见周道然正在在书房处理公务，大约是收到了周霁的消息，面带喜色。一个年轻的护卫站在一旁，殿内还有两个侍奉茶水的婢女。

　　海霜晓让人弄出了点动静，里面护卫闻声看向门口，未听见守卫有反应，也没进来通报，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道然头也没抬，道：“出去看看。”
　　护卫走到门口打开门，先探头出去看，不见两边守卫，心道不好，未及反应，便被刺穿的脖子。

　　他“呃”了一声，鲜血溅在了门框上。
　　鸮部的两个人推门进去，轻轻把门关上了。周道然这才抬头，惊道：“什么人？”
　　“杀你的人。”

　　两人同时冲了上去，周道然长袍一挥，桌上剑已出鞘，飞过去在两人面前一划。凌厉的剑气逼退了她们。房间两边的窗户又跳进两个人来，在周道然防御前面两人时，攻向他的两侧。
　　他双手掐诀，灵力凝聚成刃，飒飒飞向两边的人。速度之快让她们来不及躲闪，受伤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时，背后又有人袭来，三.棱.刺刺穿了他一边肩膀。他闷哼一声，御剑在身边环绕着击退攻势。然而来人如鬼魅般不知何时暗处就冒出一人，让他防不胜防。
　　打了片刻，周道然伤了好几处，终于明白了来人是谁。
　　“银刺谷的人，果然名不虚传。”他逼退前面的人，向门口奔去，口里喊道，“来人！”

　　后面的人连忙追上去，想要拦住他。周道然一掌推出，竟震得大殿剧烈摇晃起来，掌风过处，鸮部的人全部口吐鲜血，倒地而亡。正中央的桌案被他那一掌击得粉碎，见人已死，他冷笑一声：“自不量力。”回身打开了门。
　　丹田一阵锐痛，周道然的身体僵住了。他不甘心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人，震怒之下要将刺入体内的东西逼出去。

　　然而海霜晓手上加力，原本被这一击出现裂痕的金丹登时碎在体内。周道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银刺谷的人从来不会自不量力，只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海霜晓走进殿内，看着遍地门人的尸身，闭了闭眼，“分神境，这世上入此境界的人屈指可数，不怪你会如此自负。”

　　周道然满头大汗，五官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着，却还狞笑道：“想拿我换隐幽堡？可惜了，我那个儿子可不会做不划算的买卖。”
　　海霜晓冷笑道：“要抵整个隐幽堡，你确实不够格。既然如此，便不必留你了。”
　　周道然急道：“你杀了我，也走不出铜山。”
　　海霜晓垂眼，轻声道：“我本也没打算走出铜山。”
　　周道然脸色剧变，正要再说什么，三.棱.刺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不甘地瞪大了眼睛，挣扎了几下后终于不动了。
　　海霜晓侧身看向天空，喃喃道：“要起风了。”
　　一场火从大殿燃起，在大风的推波助澜下，迅速蔓延至整座铜山。火光映红了天幕，这一片天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铜炉，将这其间的生灵尽皆熔炼成灰。

　　霜夫人也走了。接下来还有人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