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60、爱恨

　　“我姓甚名谁与夫人无关，请夫人把荷包还给我。”盛途不耐道。
　　“宗主，”韩氏急了，走到且陟身边，附耳悄声道，“宗主，玉墟门里至今有人没有放弃寻找大伯的孩子，他们的心思您应当很清楚。与其让他们找到之后，歪曲大伯遇害的经过，以谗言迷惑，不如我们好好查清楚，把孩子接在身边，善加教养。当年大嫂一应贴身之物与门内普通弟子有所区别，这荷包是真是假，找以前的老绣娘一看便知。如果这人是假冒的，我们处置了便是。何况荷包是巧合，姓氏还会是巧合吗？”

　　且陟凝眉思索片刻，把随行的老仆叫到旁边，耳语吩咐了一番。而后起身道：“今日玉墟门有家事处理，擂台比武到此为止，明日再开。”
　　玉墟门弟子们指引着众修士散去，修士们倒是想留下来看戏，但知道且陟绝不会让旁人窥探家私，只得悻悻离开。

　　既同一行人去到盛途身边，陈风惊讶道：“盛大哥，你以前从未提及身世，没想到竟然和玉墟门有渊源。”
　　盛途看了看既同，苦笑道：“我也未曾料到，也不知是福是祸。”
　　既同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微微笑道：“若真能找到你的父母，当然是喜事一桩，怎么会是祸呢？”

　　不多时，老仆带着一个年迈妇人过来，韩氏把荷包交给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妇人双手一颤，险些捧不住荷包，随即眯缝着眼，几乎贴到荷包之上，一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着。
　　半晌，那妇人颤声道：“禀宗主，这荷包确实是已故少宗主夫人所用之物。她不喜绣花，特意吩咐我们将花样改成箭竹。这上面的‘殊’字，是她生产前特意找我们学了绣法自己绣的，”说到这儿她一笑，“她不善女工，这字针脚好几处下错了。”

　　既同蜷起手指，神色仍然沉静，没叫旁人察觉。
　　荷包上的字是他娘亲亲自绣的，所以他的降生是受期待的。可那老妇说的是“已故”，所以，他的娘亲早已不在人世了么。
　　盛途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颤：“我、我母亲，真的是玉墟门的人。她是何时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韩氏正要答话，且陟抬手制止了她，反问盛途：“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抚养你长大？你今年多大？”
　　盛途握住既同的手加了几分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姓盛名途，是一个年轻妇人养我长大，她病逝前告诉我，我非她亲生，是她从一个受伤的女人手里带走的。那个女人只说自己姓盛，未及说清自己的来历就伤重而死。养母让我带着荷包，看是否有机缘找到我的生父母。按我养母所说，我今年应当二十。”

　　韩氏忙对且陟道：“年纪也对得上。”
　　盛途并不敢有十分把握，既同的母亲一定姓盛。但韩氏的听到他姓氏的反应，加上盛清潭这个人，他决定赌一把，没想到竟赌对了。
　　然而且陟哼了一声，道：“珈儿，你再仔细看看，他和大哥大嫂可有半点相似？若说长相，反倒是他旁边那位既同公子更像几分吧？不知这位既同公子尊姓？莫不是姓既？”

　　既同呼吸一窒，且陟的话几乎已是确定了他的身世。他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不敢，我无名无姓，自小是个孤儿，是归远的娘亲常常接济我。她见我没有名字，就借了这个荷包上的‘殊’字。但她说，这‘殊’字是属于归远的，不能给我，就给我取了‘既同’二字。”
　　韩氏笑道：“难怪宗主觉得奇怪，离儿年近弱冠，宗主准备为他取字‘既逢’，却与你的名字相合了。至于相貌，你确实和离儿的婶婶有三分相似，不过要论起来，盛公子眉眼间也和离儿的大伯有点像的。再说，这世上有毫无血缘却长相相近的人，自然也有血亲不相似的人。盛公子信物、年纪都对得上，又有他养母的话作证，应当不会有假。宗主？”

　　且陟目光在盛途和既同之间来回游移，半晌方道：“你们且先在云梦丘住下，有些事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韩氏便让他们回客栈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派人来接。

　　一行人回到客栈，盛途先拉着既同单独进了房间，让他坐下后自己单膝跪在他面前，道：“骨头，我顶替了你的身份，你会不会怪我？”
　　既同莞尔一笑：“哟，盛公子这是怎么了？行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
　　盛途这才放松下来：“我认真的，你倒有心思开玩笑。”
　　既同拉他起来：“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否则我在校场也不会配合你演戏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理解，只是当时来不及同你商量就自作主张，我也是怕你着急，毕竟这牵涉到你的身世。”盛途顿了顿，“我今日与那白藤比试时，郁姐姐发现他和此前追杀修士灭口的剑法路数有些相似。我担心当年屠杀村民的事和玉墟门有关，而你的身世也有很多疑点。要是玉墟门是个龙潭虎穴，你贸然坦白身份，岂不危险。今日我假冒你，还能暂时混淆一下他们的视线。如果云梦丘没问题，咱们再说明原委便是。”

　　“我在下面观战，也发现白藤后来的路数与和我比试时的不一样，说明他还有所隐藏。”既同在盛途额头上一弹，“只是你顶替我身份的同时，不也是在替我冒险吗？你是算到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所以才先斩后奏。”
　　盛途摸着发疼的额头，讨好地笑：“真不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我们俩如影随形，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的。”
　　既同睨眼看他：“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否则我还要打你。”
　　“是是是，”盛途连声应了，把头凑上来，“你看都红了，你给我吹吹。”
　　既同一指头又给他弹了回去：“少嬉皮笑脸，明天就要去云梦丘，你还不赶紧安排陈风他们，是否与我们同去。”

　　盛途没有提及自己母亲的事，只说觉得玉墟门不简单，所以才和既同演这一出戏。郁娘清楚盛途的想法，道：“我和陈风还有见山就留在客栈吧，有什么事还能在外接应，也更方便走动。而且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同伴没有入城，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那就绣丹、茂棠还有樊姑娘和我们一同去，也方便樊姑娘调查玉牌的事。”
　　樊见素点头：“多谢。”

　　第二天，且离带着一队弟子和两辆马车一大早就等候在客栈外，还提前为既同等人预备好了早饭。这大张旗鼓的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且离耐心地等着他们吃完饭，才道：“我娘命我来接诸位去云梦丘，她在家里安排衣食住宿无暇分身，还请盛公子勿怪。”
　　这里面只有盛途算是贵客，且离就以他为主。盛途笑道：“少宗主客气了，劳令堂费心了。我们这便启程吧，以免宗主和夫人久等。”
　　且离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盛途几人又是浩浩荡荡地往云梦丘去了。

　　云梦丘与东洲主城有一定距离，中间由一条宽阔的护城河隔开。其东面有一片湖泊，云生雾起时，胡河之中的一片小洲朦胧缥缈，如梦似幻，因此得名云梦丘。
　　玉墟门最敬凌霄仙君，在云梦丘最高处有一座华美的仙君庙。每逢重大的日子，宗主都会去庙里祭拜。

　　马车穿过东洲城，绕行至护城河上的巨木吊桥，过桥之后再行一刻钟，便到了且家大门。
　　且家光是正门便有四个，西门用于迎客。丘陵之上，精美的黑瓦白墙建筑依山势而建，高大的围墙绕山而修。山中遍植各种珍贵草木，和建筑相映衬，处处成景。
　　且离带着他们一路步行，穿栈道，过廊桥，爬了几十级大理石阶，才正式到了且家主宅。

　　韩氏亲自等在主宅门口，见他们来了，热情迎上来：“一大早过来辛苦，宗主今日入城办事，晌午才回来，你们先休息休息，等他回来我再叫你们出来正式会见。”她走在盛途旁边，“殊儿不必拘谨，云梦丘以后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去做，或者到后宅找我。离儿与你们年岁相近，说话投机，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也只管找他。”

　　他们被安排在主宅南面的一处小院，院子里好几栋单独的房子，既能让他们住在一块儿，又给了每个人充分的个人空间。院里桃白杏红，石榴含苞，还有一个小花园。北面翠竹森森，南面可观湖泊，景致格局在云梦丘都是最好的。
　　且离跟着韩氏有点不自在，既同和盛途也都明白，且陟对盛途的身份还有疑惑，没有明确地把他认下来，韩氏却过分热情，迫不及待就把他当成了大哥大嫂的孩子，若说这其中没有蹊跷，任谁也是不信的。
　　不过盛途不介意陪他们演戏，这对夫妇的心思，时日久了自然见分晓。

　　正式入了云梦丘，很快要发生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