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57、爱恨

　　东洲城内遍植桃树，正值春景绮丽，闻人杕几人便也跟着一起去赏桃花。
　　街道上游人如织，逛了一阵，樊见素奇怪道：“虽说东洲物阜民丰，人口众多，但尚不至于如此拥挤。你们不觉得城里的修士太多了吗？”
　　闻人杕把手里的芝麻甜饼分给她一个，说：“方才我去买饼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店主跟我说，两日后是玉墟门一年一度的玄都交游会，东洲各地的散修会在这几日聚集于东洲，和玉墟门的弟子交流修炼心得。城北还会开放校场，举行为期三天的擂台赛，让修士们互相切磋。交游会一直持续到上巳节当日，”他压低了声音，“所以店主还悄悄告诉我，每年的交游会上还会成就好几对佳偶呢。”

　　樊见素一挑眉毛：“玉墟门确实很有经商头脑，此举不仅吸引各方修士，为他们扩展人脉，还可促进东洲商业繁荣，至少交游会期间，城里的商户们能赚不少钱。”
　　冷绣丹道：“药阁也有类似的，就在弟子选拔会之后。不过我们的是以交流医术为主，规模自然比不上这里。”
　　陈风跑到众人前面，兴奋道：“反正都来了，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好啊，”盛途赞同道，“听说擂台切磋之时，玉墟门宗主会去，正好去看看这位且宗主是个怎样的人物。”
　　樊见素正想借机调查一下之前发现的玉墟门玉牌，自然答应。

　　走到一处商市时，街上行人太多，把他们冲散了。盛途拉着既同走到一座拱桥桥头护栏旁，躲开人流，正站在桃树花阴下。
　　河面上飘满了粉色的桃花瓣，既同隐约看见他和盛途的倒影挤在一块儿，盛途伸手从桃树上折下一小枝，然后轻声唤他。

　　他抬头去看盛途，对方正笑意吟吟：“低头。”
　　他先扭头去看路上的行人，怕有人注意他们。盛途便又笑：“担心什么，还没到上巳节呢。你看那些人，也有不少簪花的。”
　　既同低头否认：“我才没担心这个。”但还是把头伸过去，靠近了盛途，感觉到桃枝被插在自己发间。

　　盛途偏头来打量他：“桃花芙蓉面，当初第一次听人说，既同先生是怎样的仙人风姿，我还不信。如今一看，却比仙人好看多了。”
　　“你又打趣我。”既同转身要走。
　　盛途拉住他：“这么多人，你往哪儿去？我们坐下说说话吧。”
　　两人便坐在河岸青石上，听着河水潺潺，背后是人声喧嚣。

　　默默坐了一会儿，既同先开口：“你说要说说话，怎么又不出声。”
　　盛途扯下一片草叶在手中揉搓着，直到指尖染上青色的汁液，才道：“我还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来东洲。”
　　“反正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既同见盛途神情严肃，不由跟着紧张起来，“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嗯，原本我不打算告诉你，但又怕一旦有什么变故，你不知内情，反而遇到危险。”盛途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母亲早逝，只不过她不是身体患疾，而是死于非命。”
　　“什么？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不，”既同立即自责道，“这样的伤心事，怎么好开口。”
　　“没关系，骨头，”盛途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但我还是要找到凶手，为娘亲报仇。”
　　“那是自然，”既同反应过来，“凶手在东洲？”

　　“我不知道，只是线索指向这里，所以过来碰碰运气。”盛途顿了顿，才继续道，“因我父亲并非良人，所以我母亲独自抚养着我，为了躲避流言蜚语而远离故土到了一处偏远的小镇。原本日子也算祥和，直到有一天，一群蒙面修士跑到镇子里，不由分说就屠杀镇民。母亲受伤倒地的时候把我藏在身下，才让我幸免于难。我太害怕，没能收敛她的尸身便跑了。”
　　既同握住了他的手。

　　盛途轻轻靠在他身上：“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有逃走的时候捡到一块从一个修士身上掉下来的铭牌。之后我就一路流浪，直到进了魔君庙，遇到你们。原本我想，也许我要和你们一起在鬼界生活一辈子，所以我想把盛途这个名字忘了。因为仇恨的负担太重，也许我应该让盛途死在那场屠杀里，我只“当好吃”就行了。即使对不起母亲，但我贪生，也贪恋有人陪伴的安宁生活。”
　　“她不会怪你的，若她在天有灵，必定也希望你能活得轻松快乐。”

　　“我知道，在鬼界的日子，我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盛途叹了口气，“但是造化弄人，那样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持续一辈子呢。后来你离开了，我也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便想，也许这是上天要我报了此仇，我也应该报了此仇。了结了这事，我就可以去找你，以盛途的身份站在你面前，不必心中有愧。”
　　既同却只觉羞愧，盛途背负着如此重担，在朔阳初遇之后一路北行，他却一直自怨自艾，反让盛途开解他。无论是虞无欢还是师父，至少他身边一直有人陪伴。盛途大多数时候却是孑然一身，小小年纪便要在这乱世之中独自求生。
　　羞愧之余，他唯有心痛，为命运的不公，为盛途此刻眼中的伤痛。

　　“我们一起去找凶手，”既同道，“天涯海角，不管找多久，不管他是谁。”
　　“我知道，”盛途笑了笑，“但是你也要记住，若有难以应付的局面，你的安危最重要。”
　　“不，”既同纠正他，“是我们的安危，先活下来，才能报仇。”
　　“好，那我们都要好好的。”

　　“所以，你说的线索是什么？”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铭牌，那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的身份牌，我后来找到那个门派，却发现门内的弟子早已陆续死了。我查到其中一个弟子似乎是被人所杀，就沿着这条线索调查。结识了郁娘他们之后，我们几个就分散各处查探，直到我和你在朔阳相遇时，郁娘查到一条线索，跟着便来了东洲。”

　　郁娘在一个小城遇见一个中年修士被追杀，她隐藏了气息匿在一旁，把双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修士捂着伤处不忿道：“当年你们打着除魔的名号给我们下了幻术，让我们把无辜的村民当做魔物屠杀，事后又对参与的修士赶尽杀绝。这么多年，我们对此事守口如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吗？”

　　追杀他的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语气冰冷麻木：“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诛一次魔百金，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你是死于贪心，怪不得我们。”
　　修士明白今日难逃一死，道：“那至少告诉我你们的身份，也让我死个明白。”
　　蒙面人冷笑一声：“知道也没用，你没有化鬼的机会。”
　　修士脸色一变，蒙面人冲上来，双方交手没几个回合，修士就遍体鳞伤。郁娘寻着一个时机，将角落里堆放的一捆木枝悉数掷出去，力道遒劲，木枝化成箭雨攻向蒙面人。蒙面人挥剑挡开，再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修士的踪影。

　　郁娘带着修士一口气奔出数十里远，在一处树林里停下。修士路上吐了好几口血，郁娘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他伤重难愈，赶紧问道：“那些人是谁，当年屠杀村民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士摇摇头：“我活不成了，坦白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我确实不知他们身份，当初他们以清净门的名义雇我们去那个镇子里除魔，却给我下了幻术。我……呜呜……我杀了好多人，还奇怪这些魔物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直到我看见一小团黑气飘在一个逐渐消散的魔物面前哑哑叫着，我觉得那太像哭声，便觉得不对。那团黑气却没有来攻击我，而是往镇外的方向跑了，我没有追。后来我悄悄去打探清净门，却发现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宗门，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这些年，我陆续听到当年参与的修士死去的消息，便猜到他们要杀人灭口。我四处躲藏，小心谨慎，还是没躲过……”

　　郁娘沉默片刻，道：“那些人确实不是魔，而是无辜百姓。当初跑掉的是一个孩子，他长大了，如今修为很高。他会报仇的。”
　　修士露出笑容：“那就好，我造下的罪孽，能赎去两分了。请你告诉他，我、我也是受人蒙蔽，只是对他不起，也没什么能帮他的……”
　　修士没了气息，郁娘把他埋在了林子里，又回到城中追踪那些蒙面人。然而他们分散开来，她回去的时候只找到其中一个，只好一路跟着他来到东洲。

　　进了东洲城后，那人却完全消失了踪迹，郁娘把城里搜了个遍，为了以防万一还去周边的城镇寻了几次，都没找到。以她的修为，那人的脚程根本赶不上她。因此她猜测此人极有可能就藏在东洲城里。

　　“这次玄都交游会聚集中原修士，我们猜测也许当年参与的修士还有幸存的，这人要在交游会期间继续灭口。郁娘记住了那些蒙面人的招数，所以我想去参加擂台切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盛途说完，等着既同的反应。
　　既同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而且擂台切磋即便有规矩，总也难免有失手伤人的时候。蒙面人想要灭口，这个是最不会惹来非议和麻烦的借口。”
　　盛途笑道：“正是如此，郁娘那天是同你玩笑呢，你可不傻。”

　　解谜一下盛途母亲的死，猜猜那些人为啥要杀人，估计你们猜不着，毕竟我都还没有给任何暗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