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46、爱恨

　　“那我们谁也不拜师，你去找别人吧。”盛途拉着既同往后退了几步。
　　老者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哼哼笑道：“你这个小子，年纪不大，脑子倒是精明，还敢和我讨价还价？哼，我要带一个人走，谁能拦得住？”
　　既同悄悄查了查盛途的衣服，在他耳边道：“好吃，你拜师吧。”

　　盛途瞪他：“你要赶我走？”
　　既同垂下脑袋：“我们两个本来就一直生活在里面，我也不喜欢外面，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到时候，你来看我好不好？”
　　“我走了，之前那些修士又守在这里找你们麻烦怎么办？你这么傻傻的，肯定就被他们骗了。”盛途想了想，下定决心，“要走也是你走。”

　　不等既同反对，就把他推出去，对老者道：“既然只收一个，那你收他。”
　　老者嫌弃地摆手：“他是个傻子，我不要。”
　　盛途从地上捡起一块断木头，把尖的那头对准自己：“你要是不收他，我就自杀。到时候你就一个也没有了。”

　　老者气鼓鼓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以为能成功。”
　　盛途：“你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我。”
　　老者气得直跺脚，盛途又道：“他不是傻子，他可聪明了，只是没人教他。我才笨呢，小的时候我读书，三天背不下来一篇文章。我老师就是被我气死的。”

　　既同瞠目结舌：“真的吗？”
　　盛途：“……”这么好骗可怎么办？
　　老者哑口无言，想了想，这两个孩子确实算是同时出现的，且先把这个带回去，要是教不好，大不了扔了再来抓另一个。

　　盛途却不肯给他留退路：“你要是收他当了徒弟，就只能教他一个人，不许再来找我，要不然，我随时可以去死。”
　　既同忙捂住他的嘴：“好吃不能死。”
　　老者唉声叹气：“罢，罢，你死活不肯拜我，大约也是我们无缘。”他指着既同，“你，过来。”

　　既同却往盛途背后一缩：“我不过去。”
　　老者：“……”
　　盛途劝道：“之前是你救了我，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后来我教你认字说话，带你出来玩，那以后是不是就应该轮到你来保护我了？你跟着师父好好学本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你回来找我们，我们就一起来外面生活，也不用再怕那些臭小孩和臭修士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既同掉着眼泪嘟囔。
　　“可他没办法同时照顾好我们两个，你也不想让他为了保护我们，再失去手和脚，对吧。只留一个人就好办多了。而且我在外面生活惯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跑去别处，离那些臭道士远远的，这样他就不用出来给我拿吃的了。骨头，你得坚强起来。”

　　既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半晌方道：“那……那我们说好了，我很快就回来找你们，你一定要等我。”
　　“嗯，拉钩。”盛途伸出小拇指。
　　既同如今已经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勾住他的指头，两只大拇指紧紧按在一起。

　　既同不知道什么拜师礼，神色黯然地走到老者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师父”。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反正好吃让他叫，他就叫。
　　老者都不指望他能有那么聪明，敷衍地答应了一声，揪着他衣服就要走。

　　“等等！”既同想起来什么，又跑到盛途面前，把荷包取下来挂在他脖子上：“这个我一直都戴着，现在送给你。以后我们见了面，凭这个也能认出来。你一定收好，不要丢了。”
　　老者在一边瞥见，把荷包扯到眼前看了看，眼睛一亮：“没想到啊，你们身上还有这种好东西。这可是个阵眼，你们就是靠这个穿越法阵，还有躲在结界里，所以才能在鬼界生活的吧。啧，看来这个小子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嘛。”

　　盛途戒备地把荷包收进衣服，紧贴在心口的位置。既同抱住了他，而后又去抱了抱青年，告诉他自己要走了，让他好好照顾好吃，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找他们的。

　　不管怎么拖延，分别的时刻总是会来的。既同被老者牵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一老一小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盛途追到门口，眼见既同和老者穿过了长街，跨过了石桥，拐过远处两株玉兰树，身影消失在拐角。

　　他鼻子发酸，但强忍住了眼泪，回到庙里后，青年身上的光绳才消失了。
　　“骨头！”青年要追出去，盛途拉住了他，拾起装着食物的袋子，从供桌上取出一根线香，将燃着的那头折去，剩下的塞在青年手里，说：“拿着这个，等香燃尽了，骨头就会回来了，我们回家等他。”

　　青年养成了拿着香等他们的习惯，见状把香紧握在手里。他无法区分香是燃着还是没燃，于是乖乖跟着盛途穿过法阵，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家。
　　盛途不知道这香要“燃”多久，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他只能祈祷骨头很快就能学成归来，他们一定会在开满桃花的河边重逢。

　　*

　　耳边有什么炸响，让既同仿佛一瞬间失了聪。他呆立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吃？不、你……怎么会？”
　　“对不起，”这和盛途预料的反应不一样，他那本就勉强的笑容几乎挂不住，“说好等你的，但是……”

　　既同扑过去抱住了他，让他剩下的话全都被吞回肚子里。
　　“你傻不傻啊？”既同埋首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有什么可道歉的？”
　　盛途笑了一声：“没想到，终于轮到你说我傻了。”
　　既同收紧手臂，怕自己抱的只是一个虚影，但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起伏的胸膛无疑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我怎么会没认出来，明明那么明显了，你总喜欢搓指头。”既同懊恼道。

　　“是吗？”盛途道，“我自己倒没发现。”
　　既同终于抬起头来，对上盛途的目光时，有些尴尬地放开了他。
　　“虽然和我想象的重逢不太一样，啊，不对，是一样的。”盛途心想，那天既同披着霞色走下拱桥的时候，漫天的霞光像极了绽放如海的桃花。

　　两个人都有点手足无措，甚至不敢和对方对视。已经换了副躯壳的青年跳过来，把两个人都抱住。既同和盛途额头撞在一块儿，砰地一声，两人摸着生疼的额头，视线相交，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们从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无措中冷静下来，闻人杕才终于有机会问：“好了，现在能不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燃起火堆，围坐成一圈。既同大致讲了一下他们三个在鬼界的渊源，陈风惊道：“原来盛大哥要找的就是你。他只说过一次要去找个人，我们也没当回事呢。这可不是巧了吗？找了半天，原来就在身边。”

　　也不知是否是被火熏烤出来的，既同脸上微红，回想自下山以来，想要寻找盛途时，心中的那些忐忑和胆怯，让他来回摇摆、踌躇不定的担忧，在盛途那句“骨头”里，全然消散。
　　他们从来都是在努力走向彼此。他以为的失望、陌生都没有。他还记得盛途说过的话。
　　“……你很是讨人喜欢。”
　　“……若能与先生常伴，我此生无憾也。”

　　从青年变成的少年现在坐在既同和盛途中间，看看既同，又去瞧瞧盛途，然后犹自不甘心地嘟囔：“不好吃……”
　　盛途道：“好吃也不给你吃，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你怎么不吃骨头呢？”
　　少年靠过去把既同护住：“骨头！”

　　既同也不明白，那时自己尚在襁褓中，少年却为何没有循着本能把他吃了，而是独自抚养长大。幼时他不懂，现在他猜想，或许与自己那个荷包有关。到底是谁将他送入鬼界，又在他身上留下荷包呢？是他的父母吗？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蒙面女子坐在对面，看见少年和既同亲近的样子，忽而用生硬的口吻喊道：“回来这边。”
　　少年听见，却看向既同，脸上满是不舍。
　　蒙面女子语气转冷：“虞无欢。”
　　少年这才悻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虞无欢，这是他的名字吗？”既同问道，“我蒙他多年养育之恩，却从不知他的名讳。不知姑娘芳名？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蒙面女子只简短道。
　　众人意外地看了看他们兄妹，这女子的年纪显然比少年大，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想是她去偷尸体的时候，只有这一具合适。

　　蒙面女子却看出来他们的想法，道：“他死时就是这般年纪，十四岁。”
　　众人露出惋惜的神情，既同却突然想起来蒙面女子之前说的一句话，便问：“无欢以前寄居的那具尸体，体内是没有脊骨的。你之前说他一直念叨自己的骨头，不知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要把他的尸骨找回来吗？”

　　蒙面女子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既同道：“若果真如此，他养育我多年，我当然要报答这恩情。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请姑娘但说无妨。”
　　蒙面女子沉默片刻，方道：“他是被一个修士害死的，那恶人生生抽了他的脊骨。他生前受这种折磨，死后便有了心结，一心只想找回骨头。所以他之前寄居在别的尸体上，那尸体的脊骨也会自动消失，因为那不是他的骨头。如今这具，是我用了术法才保尸身完整。但他的骨头不找回来，他就永远无法摆脱心结，无法往生。”

　　我们的少年终于有名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