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45、爱恨

　　青年的伤口处被既同仔细包裹起来，但他的手法实在不怎么样。醒来之后，青年显得有点懵懂和迷茫，在既同欢呼着扑进他怀里时，他歪着头打量了既同好一会儿，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安抚他。

　　盛途担心这次受伤会不会影响到青年的神智，好在他呆呆坐了一会儿后，终于用仅剩的一条手臂环住既同。
　　“对不起，”既同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再也不出去了，都是我害得你受伤。”
　　青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抱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注意到盛途手里提着一只空荡荡的布袋，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既同拉住他：“你去哪儿？”
　　青年拿过布袋子抖了两下，既同忙抱住他：“我、我不吃东西了，你不要再出去了，我不怕饿的。”

　　青年对既同的举动感到疑惑，盛途让既同放开青年，道：“我去拿，让他等在里面。我不是鬼，那些修士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既同摇头，同时抓紧了他和青年：“他们打你。”
　　“一点也不疼，”盛途摸了摸好几天才消肿的半边脸，“最多被他们抓住之后再打几下，你们无论如何不要出来，他们等不到人，自然就走了。”

　　既同还是不肯，他很害怕。青年无奈，躬身在既同肚子上摸了摸，告诉他不吃东西会饿。
　　但青年没有独自离开，而是一只手抱起既同，示意盛途也跟上。既同心想，放他一个人出去很危险，倒不如自己跟着。如果发生什么事，他就和那些人拼命。
　　青年却想的是，骨头去外面的时候很开心。他有些想不起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便带着这样的念头，让既同和盛途和他同行了。

　　青年的伤没办法愈合，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比往日的速度慢了些。穿过山石上的阵法后，外面天已经黑了，小庙里燃了两盏油灯，只照亮了供桌前的一小方天地。既同让青年先等在后面，自己爬上寂云的塑像，越过塑像肩头往外窥探。
　　供桌前，一个须发杂乱的老者侧身坐着，身背一把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正举着一个旧竹筒喝着什么。

　　既同觉得他和之前的那些修士很像，吓了一跳，回头冲塑像下的盛途摇头。
　　盛途于是绕到旁边，掀开挂在房梁上的长道幡探头去看，见老者离供桌很近，有点着急。如此一来，他们就拿不到食物了。
　　不过，他闻到一股酒气，猜想老者竹筒里装的应当是酒，略略放下心来。那老者面色通红，已然醉了大半，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候片刻，待老者醉去后，悄悄拿了吃的就走。

　　老者的举动印证了他的猜测，竹筒里的酒喝光之后，老者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两声，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
　　盛途招手让既同下来，两人让青年等在后面，然后一边一个向供桌靠近，小心翼翼把食物放进袋子里。

　　桌子两边的食物拿光之后，中间还剩下一碗蒸肉。他们好久没能吃肉，既同盯着那碗肉两眼放光。恰巧老者的一只腿横在供桌中间，盛途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冒险去拿。
　　他放轻了脚步靠近，跨过老者的腿，伸手抓住了那碗肉，心里一喜，未及高兴，手腕便被一只枯瘦的手用力抓住。

　　他大喊一声：“快跑！”
　　然而既同却抡起装食物的袋子往老者头上砸去：“放开他，你这个坏人！”
　　老者回手把既同两只手腕捉在一块儿，睁开迸着精光的一双小圆眼，冷冷笑道：“哪里来的两只小鬼，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寂云魔君的供品？”
　　盛途张嘴去咬他的手，老者手一缩，转而拎起盛途的衣领，让他悬在半空：“还敢咬人，看我不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盛途大惊，忙道：“骨头快跑，别管我！”
　　“哟，还挺讲情意。”话音刚落，一道影子向他扑来。他丢下两个孩子，闪身避过，冷笑，“我还想你什么时候才肯现身呢，一只大鬼带两只小鬼，今日老头子走大运了。”
　　盛途听他一口一只鬼，忽地反应过来，急急叫道：“我们要是鬼，为什么会吃供品？”

　　老者劈向青年的手掌一顿，两指并拢虚空一划，两道光绳便把青年缚住，叫他暂时挣脱不得。而后玩味地看向盛途：“你这只小鬼还挺机灵。”
　　他伸手在盛途额上一探，触手生温，仔细看了看，道：“我说哪里来的小鬼竟能修出人身，原来真是活人。”
　　他再扭头看既同，见他怯生生地缩在一角，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布袋子。

　　来回看了两个孩子好几眼，他一拍额头恼道：“糟糕，那个破术士哄我，这一下来了两个娃娃，要怎么带走？”

　　老者是个修士，在外游历百多年，心里只装着一件事。然而眼见宗门并起，中原四分五裂，凌霄成了玉墟门上下虔诚供奉的仙君，他也没能找到办法实现心中的夙愿。他空有一身修为，可惜脑子不大好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每当他去对别人说起那些往事时，别人都只当他疯疯癫癫说胡话。

　　老者胸中郁积，此后便借酒消愁，彻底成了一个酒鬼。前不久，他听闻某处有个术士前知三百载，后晓五百年，预知之事，无有不准，便设法找到对方，向他打听有什么法子。
　　那术士不过靠着一点推算的微末伎俩混口饭吃，哪里有那通天的本事。见老者醉醺醺的样子，被缠得烦了，便顺着他说的那些胡话，告诉他去寂云魔君的庙里，把遇到的第一个小孩收作徒弟，悉心教导。这徒弟天资聪慧，长大之后，必定能了却他的心事。

　　老者信以为真，跋涉千里终于找到一座魔君庙，便进来耐心等候，却没想到一下子等到俩。
　　他纠结半晌，心想，我第一个抓住的是哪个就是哪个。于是伸手去捉盛途。
　　既同见了，抱住他的腿一口咬下去，老者痛叫一声，想甩甩不脱，盛途已经去解青年身上的绳子。

　　老者忙道：“你们先别动，我告诉你们，我是个厉害的修士，今天心情好，要收你们中的一个当徒弟。你们要是乖乖听话，我就准你们拜我为师。”
　　盛途听完，哼了一声：“别想骗我们！”

　　几个人在庙里闹作一团，外面几个修士渐渐靠近，领头的便是之前的长胡子。长胡子低声对同伴道：“等了这么久，终于又等到他们，这一次绝不能放过他们。”
　　老者把外面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福至心灵，对盛途喊道：“外面有几个人围过来了，他们是来找你们的吧。”

　　盛途停下动作跑到门边一看，是上次那个长胡子，急了：“骨头快放开他，我们先回去。”
　　老者却把他钳住：“回哪儿去？到了我手里还想跑。你们要是不答应拜师，我就把你们都交给外面的人。”
　　这简直是他脑子最灵光的一次，盛途挣脱不得，只好道：“我们可以拜师，但你得把他们赶走。”

　　“这个好说，小娃娃可不许食言。”老者哈哈一笑，臂下还挟着盛途，就开了门走出去，高声道，“这里是魔君庙宇，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长胡子看见盛途，指着他道：“这是只扮成人的小鬼，阁下既要除鬼，我们可从旁协助。”
　　老者不耐烦道：“谁有那闲工夫，你们赶紧滚，我还有要事要办。”

　　长胡子原本见他佩剑，敬重他年迈，却没想到受此羞辱，气道：“我好言以对，阁下却言出无状，难道是跟这只小鬼一伙的。”
　　老者嘿嘿笑道：“我是他师父，我们当然是一伙的。”
　　长胡子闻言大惊，老者却不等他再说话，右臂一挥，两指掐诀，一阵狂风忽起，卷着无数柳叶扑向那群修士。

　　修士们避无可避，待狂风渐止，脸上身上已经被划出大大小小无数条伤口。长胡子在脸上一摸，便是满手血，不禁胆寒，道：“此人厉害，今日先避开，来日再想办法。”
　　老者翻了个白眼，回身进庙里去，连门也没关。
　　既同呆坐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幕，等到老者进门，再不敢去啃他的腿了。

　　“这下你信了吧？”老者把盛途放在地方，指着地上道，“跪下拜师。”
　　盛途看看既同，再看看青年，心想他们得罪了那些修士，只怕不除掉他们，那些修士无论如何不肯罢休。留在这里也是危险，青年受不起另一次伤了。这老者有本事，或许可以先拜了师，让他答应带着青年一起走。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反正天大地大，他们三个一起逃了就是。

　　思及此，他拉起既同，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就要拜师。老者却止住他：“等等，我说了，我只收一个徒弟。”
　　盛途怎么肯和既同他们分开，道：“那你收了一个徒弟，另外两个能跟你一起走吗？”
　　老者笑了：“他们和我无亲无故，还有一个是只藏在尸体里的厉鬼，怎么跟我一起走？我只带徒弟走。”

　　盛途急了：“你收一个也是收，收三个也是收，有什么区别？”
　　老者却牢记术士说的话，人家指明了是一个人，他不敢冒险，打定主意道：“我是师父，我说了算。”

　　师父出现啦，他脑子不好，时灵时不灵，做事没章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