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29、是非

　　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四野昏蒙，竟飘起细细的雨丝。前方忽然一道闪电似的白光亮起，随着噼啪一声炸响。马受了惊，抬起前蹄嘶鸣。
　　盛途抓紧缰绳控住马，见前面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头戴斗笠，低垂着头。

　　他咬咬牙，欲促马直接踏过去，马却死活不肯再前进分毫。
　　“让开。”他语气森冷。
　　蒙面人没有动，两道如炬的目光投向既同。

　　既同眼中，蒙面人的身影已有些模糊，他拍了拍盛途攥紧缰绳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道：“阁下从鬼界一路跟随我们至此，不知所为何事？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此前还……还得阁下仗义援手……”
　　他声音越来越低，身体抖得更厉害。盛途忙又引阴气为他缓解伤情。蒙面人腰间容器颤动的力度小了些，银铃声也低了下去。
　　蒙面人低头看了看腰间，终于开口说话：“看你修为，年岁不大。背上的剑，从何而来？”

　　盛途听见既同说得此人援手，才没有出手。可既同的伤耽误不起，正着急，既同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干脆握住他一只手，让他安心的同时也有了力气答话：“家师所赠。”
　　蒙面人又问：“何门何派，门庭何处？”
　　“无门无派，”上次交手蒙面人就冲这把剑而来，既同也想弄清楚这把剑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引得她和无量宗的人都来抢夺，“你问这剑做什么？”

　　蒙面人却不答，默然片刻才道：“人可以走，剑留下。”
　　既同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此剑不能离身，只摇了摇头。
　　蒙面人腰间的容器摇了两下，她无奈地啧了一声，又道：“那你把剑给我看看，看完即刻奉还。”

　　盛途的火快压不住，在既同耳边道：“她不是我的对手。”
　　既同却仍旧摇头，想了想，说：“你把剑接解下来给她吧。”
　　盛途只得咬了咬牙，将包裹解下扔了过去。
　　蒙面人一只手接了，解开裹布，终于露出这把神秘长剑的真面目。只见剑长约三尺，剑鞘通体漆黑，上刻繁复的古纹。蒙面人感觉到剑柄处有强大的封印，知道拔不出来，便并起二指划过剑鞘，而后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片刻后，她重新将剑包好，扔了回来，右手在腰间猛地一拍，有点恼怒道：“既然不是你的，你瞎抖什么？”
　　那容器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十分委屈。
　　蒙面人抬头看了看马上的二人，恍然道：“你是觉得他们好吃？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吃人。否则堕入恶鬼道，就算修出人身，也是个畸形的丑八怪。”

　　盛途：“……”
　　既同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竟笑了出来。
　　“笑什么？”盛途不解。
　　既同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往事，觉得有趣。以后再讲给你听。”
　　盛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心大。

　　既同看蒙面人少了许多敌意，便问她：“敢问姑娘，为何对这把剑感兴趣？”
　　蒙面人失望地把骨链收回挂在腰间：“没什么，误会。”
　　她不欲再多言，既同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对盛途道：“我们走吧。”

　　盛途冷冷瞪了蒙面人腰间的容器一眼，瞧见那容器几不可察地又抖了一下，才准备重新出发。背后忽然一道寒光闪过，盛途长剑出鞘，将袭向他和既同后背的几把匕首纷纷打落，烦躁道：“又是哪里爬来的虫子？”
　　蒙面人看得分明，不远处几个小土包后面露出几只脑袋来，她见既同已经陷入昏迷，便解下骨链，对盛途道：“你们先走吧，这几只虫子，我来收拾。”

　　盛途一挑眉毛，恩怨分明，此人倒也没那么可憎了。
　　他点点头，头也不回促马疾驰而去。
　　土包后面的人大喊一声，跑出来要追，蒙面人却拦在他们面前。

　　“是你！”一人对同伴道，“师兄，我看得清楚，当时就是她用这条链子打瞎了五师兄的眼，害他丧于魔物之口。”
　　被唤做师兄那人正是之前的细长眼，他怨毒地盯着蒙面人，恶狠狠道：“正好，先杀了你，再去收拾那两个。”
　　蒙面人冷笑一声，揭开腰间骨质容器的盖子，道：“那两个不能吃，这几个你凑合凑合。”

　　容器里一团黑气冒出来，盯着眼前几个人看了一会儿，却突然朝着盛途和既同离开的方向飘去。
　　蒙面人一甩骨链把他拉回来，无语道：“胆子怎么这么小？”又将它关了回去。

　　细长眼原本见她放出一个鬼影来，心下还有些畏惧，没想到竟是个胆小鬼，一时大声嘲笑道：“自不量力的邪魔外道，受死吧！”
　　几人挺剑冲了上去。

　　细雨浸润过的黑色荒原上，数道骨链的脆响过后，蒋东来与几名同门捂着伤处向东遁逃。他们身后，细长眼睁大眼睛躺倒于地，没了气息。
　　蒙面人走上前，将他的尸体踢翻过来，扯下他腰间一块木牌，感觉到里面惑人心智的蛊咒，嗤笑道：“无量宗？贼喊捉贼，也敢称正道？”

　　*

　　冷绣丹刚刚把熬好的药给伤员分发完，守在结界破口处的两名子弟听见马蹄声响，手握上了剑柄。她回身望去，便见两人一骑冲破雨幕，行至她面前才堪堪停下。
　　她脸色一变，盛途从马上把既同抱下，放到另一边药阁弟子铺好的毛毯上。

　　“遇袭了？”冷绣丹探上既同的脉，同时问道。
　　盛途还没回答，她便皱起眉：“怎么回事？”
　　“是我大意了，”盛途抹去脸上的雨水，“当时我只看他手臂没有受伤，却忘记了被火伤到的人皮肤表面都没有伤痕。”

　　冷绣丹顿时明白是他们离开之前受的伤，忙拿了婴灵果和银针出来。闻人杕看她面上难掩疲惫，把东西接了过来：“我来吧。”
　　他负责引出婴灵果内的阴气，冷绣丹接过针替既同疗伤。

　　两刻钟后，既同的情况好转不少。幸好他伤势不重，又及时治疗，只需三个时辰后再扎一次针。
　　坐在一边休息时，冷绣丹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闻人杕宽慰道：“别担心，他伤得不重，我们再用上好的药好好调养，不会留下病根。”
　　冷绣丹微微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之前我们遇到的伤者，都是被火伤到后立刻发作，即使偶有迟滞，也不会这么久。可盛公子说，哥是到了目的地很长时间后才出现症状的，且他初时疼痛的来源是在丹田而非从伤处。我想不清楚缘由。”

　　闻人杕思索片刻道：“或许每个人的症状都是有差异的，我们此前医治的人大多都是万渊宗的弟子。会不会和他们的修行方式有关呢？”
　　“虽然有刀修、剑修等许多修行途径，但我们在诊脉时便能发现，人体经脉大同小异，灵力运行的方式也没有太大区别。我之前替哥哥医治时，也并没有发现他的修行方式有任何特别之处。”她思考许久都没有答案。

　　这时，结界外面传来人声，是樊见素带着弟子及修士们回来了。冷绣丹目光落在残缺的结界之上，看着由法器和阵法传输的灵力结成一层薄膜，正泛着淡淡的荧光。
　　她猛地一拍额：“我知道了！”
　　“嗯？”闻人杕本也盯着结界的反向，冷绣丹一出声，把他吓了一跳。

　　“这结界能挡住魔物的火攻，说明灵力对这火有压制作用，对吧？”她盯着闻人杕道。
　　“额……确实如此。”
　　“那就说得通了，”冷绣丹如释重负般，“当时哥哥遭到攻击，情急之下御剑将那魔物刺死。要想御剑，便需将自身灵力与剑相连。那时他周身的灵力全都调至手臂。那火侵入体内时便被这灵力所压制。但哥哥过度使用灵力，早就丹田空虚。那火边趁虚而入，进他丹田。可丹田乃是修士灵力汇聚之地，所以那火才一时被残余的灵力压制住，直到以人体为薪，长了火势。这就是发作时间延迟的原因。”

　　闻人杕眼前一亮：“言之有理。你担心既同的伤有我们没察觉的怪异之处，延误治疗，所以才想要探究缘由。阁主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钻研精神，一定会欣慰的。”
　　冷绣丹淡淡道：“这不是作为医者的本分吗？”
　　“当然，”闻人杕笑着拱手，“在这一点上，师兄甘拜下风啦。”

　　樊见素回来径直去见了樊与鹤，和他避开其他人后，把玉牌交给了他。樊与鹤看了樊见素一眼：“哪里找到的。”
　　“那个阵法附近。”樊见素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樊与鹤却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盛途：“他什么来路？”

　　樊见素一顿：“父亲怀疑他？”
　　樊与鹤：“和你同去的不全是我们的人，情况混乱，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暗做手脚。倒也说不上怀疑，只是多长个心眼，别轻易信任陌生人，这是小孩子都应该懂的道理。”
　　你疑心深重，连枕边人都不能全然相信，自然更不会信任他们。她早就因为类似的事和樊与鹤争吵过数次，不欲再和他费口舌，便跳过这节，问：“那玉墟门那边……”
　　樊与鹤握着玉牌慢慢揉搓着：“单凭这个，没办法下结论，玉墟门远在东洲，只靠推测是查不出真相的，我会派人去那边调查。”

　　记住这个蒙面人。